能让云照影头大的事不多,但眼前这两位显然就是了——或者说,这两人身后代表的那个含义,才是他头大的原因。
黄衣少年见云照影直接往东房走去,瞧也不瞧两人,更不用说招呼,一张笑脸便垮了下来。翻身落到云照影身畔,「云兄,见到我们俩,你就不能表达点欢迎之情?」
云照影皱了下眉。「你需要我招待么?荡雪小筑有什么地方是你没来过的?自便,自便。我早说了,此地自绝红尘,不再与朝廷有任何关系。你如果要来当说客,请回吧。」
碰了个闭门羹,黄衣少年干笑。「云兄你想太多了,区区只不过来玩玩罢了。不过今次倒难得,你居然没跟寒惊鸿在一起。」
「我跟他又不是连体之人,自不如你与熙儿形影不离。」
黄衣少年闻言便垮下脸。「小云这死板个性,如果我再不跟在他身边,他只怕连一个朋友都没了。区区这是牺牲小我……」
一直没开口的官袍少年终于也开口了。「阿情,你何不说你成日惹祸若没我在后头善后,你早被靖叔踢出……」话说到这,突然止住。
「靖叔?阿情加入暗流了?」云照影微讶。他虽不愿多接触朝廷之事,但基本情况还是知道的。
少年互看一眼,黄衣少年笑嘻嘻道:「小云,没你善后,无尘姐姐也会帮我的,靖叔才不会踢我。所以我跟无尘姐姐才是情比金坚。」
「那好,你在朝月阁与惜惜的事,我便不管了。」
「啊啊!小云,不可以。」黄衣少年马上跳脚。「这个不能让无尘姐姐知道的啊!」
见两位少年若无其事地带开了话题,谈谈笑笑全无一丝不自在,云照影明白,他们不再是昔日自己膝前淘气率直的孩子了。
假以时日,经过磨练的他们必将成为新皇的左右手,再也不复那天真的笑容。
——所以,就是不喜欢跟朝廷有接触啊。
两位少年暗下使着眼色,心知这次就算没有寒惊鸿在旁坏事,云兄还是不可能在王府久留的。幸好对此早也有心理准备,不至太失望,先将云兄拐回京师再说。
───────────────
云照影在荡雪小筑与二子研究谁来煮饭时,另一边的寒惊鸿,也带着阿大阿二回到翼南垂虹山庄。
山庄门客甚多,总会有认识血影双煞的人。所以每次回庄,寒惊鸿虽表示不在意,阿大阿二还是不肯上山,只肯留在山下等着寒的召唤。
马蹄在修整平坦的山道上『哒哒』作响,偶然惊起宿鸟。眯眼看着飞远的鸟儿,寒惊鸿唇角微微弯了起来,低垂的目光带着些许的倦意,浑不似他这种年龄应有的倦意。但他这倦意掩藏的极深,只有这种无人之时,才会任它,慢慢地流泄出一点点。
马蹄转过山道,已可见到山庄朱红镶铜钉的大门坦开着,数人站在门口等着他。当先一人,身着黑锻员外袍,浓眉入鬓,似带煞气,唇上颌下蓄着短须,未语先笑,目光柔和,中和了眉目间的煞气,看来和善可亲,正是寒惊鸿之父,垂虹山庄的寒庄主。
寒庄主一见到寒惊鸿的身影,便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还要为父三催四请才肯光临一趟,本事没长多少,架子倒是越来越大。」
「有劳爹爹久侯。之前是孩子走得远了,没收到信。这一收到,还不就是快马加鞭赶回来么。瞧我这一身灰,爹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寒惊鸿一见寒庄主,忙甩鞭下马,笑嘻嘻地回答着寒庄主的话,将手中缰绳及行李交给迎上来的马僮。
「你这孩子!」带笑打了寒惊鸿肩膀一记,「果然越来越结实,难怪也越来越不听话了。」
闻讯迎出的门客们见他们这般父子情深,皆笑道:「庄主便饶过五少爷吧。五少爷也不是故意的。听说他月前还在齐齐哈尔……说来,这些年五少爷在江湖上的名声是越来越响。晚生们在山庄里偶然听闻了,也是有荣与焉。」
「是这样么?」寒惊鸿笑睨了父亲一眼,换来他父亲又一掌。「叔叔们是在跟你客气,不要当真得意地翘上天,小心摔下来也重。好了好了,快进去吧,你大娘天天都把你那拥翠阁打扫一遍,等着你哪天突然跑回来。你可莫要让她失望,快去见见她还有你大哥。」
「等等,孩儿还有些行李要收拾一下,加上一身风尘,不如先回拥翠阁洗漱一下一再去见大娘大哥他们。」
「这……也好,为父还有些话要先与你说说,各位……」他一回头,身后诸人已知雅意,忙道:「庄主请自便,晚生们先去与大夫人和莹小姐说明一下。」
「如此有劳诸位了。」寒庄主笑得爽朗,说罢与寒惊鸿相偕离去。
穿过前院,一路走着,寒惊鸿想到刚才门客提到的莹小姐。瞧他们那尊重的语气,想来这位莹小姐非是平常之人。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有哪位武林人士是姓莹的。
寒庄主瞧他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孩儿莫要再想了。庄上这位贵宾,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请得上门的。」
不是一般人家?难道是豪门贵胄?寒惊鸿想到这,又想到莹这个奇怪的姓。「莹姑娘——难道是……」
「呵呵,果然是我寒某人的儿子啊。」寒庄主捂须大笑,笑中隐隐有着不甘的激愤。
寒惊鸿习以为常地微微一笑。「父亲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失态了,也不想,或许还有人还没走远,听到你这笑声,又绕回来……」
寒庄主哼了一声,脸上早已不复笑容。「你这孽子,果然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争强好胜。跟你死去的娘一模一样。」
寒惊鸿又是一笑。「深感荣幸。」
「你是该荣幸,与你那自私下贱又淫荡的母亲相似,却是我寒某人的儿子!」
「父亲大人一定在想,如果有别的冤大头就好了,偏偏我却是你的种。」
寒庄主脸颊肌肉微搐,呼吸急促,好一会儿才缓下气来。他看也不看寒一眼,拂袖就走。「晚上在漓厅有接风宴,莹姑娘也会出度。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目送父亲远去的背影,寒惊鸿脸上浮起一个扭曲的笑容。「父慈子孝,名传武林的道德之家。」
转身一个人回到拥翠阁,在院落的一角,绿树浓荫遮得院子在大白日里也是一片昏暗。推开门,霉气尘埃扑鼻而来,虽有准备,还是咳了好几声。
就知道之前那些话都是场面话,大娘哪有可能来这边。寒惊鸿耸肩叹了口气,屏息快速将所有门窗都打开散去霉气尘埃,过了会儿才再次进入。
西窗的光线照了进来,照在墙上一副仕女画上,女子扑蝶嘻笑,笑得一脸明媚灿烂,一张美丽的脸,与寒惊鸿有七分相似。
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母亲的画像,也懒得拂去画像上的蛛丝,提着被扔在门口的行李直接上了二楼起居之室。腐败的木板在脚下咯叽作响,没人相信以好客闻名的垂虹山庄,居然还会有这样残旧的居所。
就算几年也不见得会在这里住上一天,所以寒惊鸿对这残旧倒也没什么感觉。相信以父亲对母亲的恨意,会有此结果是正常的。只在考虑等下就该把阿大阿二叫上山来打扫一下屋子。
将行李放在满是尘埃的桌面上,激荡起尘埃在窗口淡淡的金黄光线中飞舞。寒惊鸿下意识地眯起眼避开尘埃,却见到桌上刻着的无名教的印记,那印记很淡,若是不认识的人,只会当是桌面天然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