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敏感地察觉了他的异状,“云卿?”
云低垂的睫掩住眸光,落子。
一抬眼,仍是那抹若有还无的笑,“君上,该你了。”
皇龙,你可知易缺的痛?
***
辅臣府
汹涌的波涛像是被满天的雷电映得变了颜色,诡谲而恐怖;狂啸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地上的人类像是蝼蚁一般,带着恐惧的表情四处逃窜……
全部的龙都已经准备好,要为易缺出一口气了,但易缺虽然已痛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却还是鼓足了气,说:“别杀他。”
为什么尧害易缺至此,易缺还是揪着意识迷离的一刻,为他求情?
人类值得易缺如此?
云霍地翻身坐起。易缺的神色是那样坚决,众龙亦下不了手,最后只摧毁了宫殿便离去……
人类……云的眸光冷了下来。
他想起了在下凡辅佐禹之前,他和无梦的对话。
“无梦,你还是要我们下凡辅佐人类是吗?”云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
易缺的痛没有给你丝毫的醒悟吗?无梦。
“你难道不想见到人类在我们的辅佐下,进步加快的情形?”无梦道。
听了无梦的话,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悄悄下凡了。
云坐在炕上,叹了一口气,他彷佛看到九龙的命运,在一双看不见的手的拨弄下,慢慢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云看着窗外,揪紧了衣袖。就算是不可知,如果天命是要众龙一一折在人间,那么皇龙,我会先杀了你,破了天命!
***
水火二龙同时出现是很稀奇的,火龙炅也还罢了,但水龙水月也跟着来,实在令人怀疑易缺的情况是否已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了。
侍童端来茶后,便退了下去。云啜着茶,静静地坐着,炅和水月也都没有说话,室内却没有沉默的尴尬,有的只是自然的静谧,一种极熟悉、极舒适的无声。
日光透过窗棂缓缓斜照,一道光束映入室来,云笑了,“人间的茶好喝吗?”
“你招待的茶当然好喝。”炅放下茶杯,“云……你过得好吗?”
“过得很好啊。”是比易缺的情况好一点。云不愿话题落在他身上,便问水月,“易缺的情况如何呢?”
“易缺他……很痛苦,云,你有什么办法?”云的笑带着一些疏离,令人不忍,云承受着什么压力吗?水月不忍地看着云其实日渐消瘦的脸,很微小的改变,要有心的人才看得出来。
“我已奏请禹遍植威灵仙,其根可暂疗易缺之痛。”云淡笑。
炅闻言,登时满脸喜色,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在云面前说些什么才好,炅只知道,云的话一向都是有道理的。
“我会告诉易缺。”水月那深邃的眼望进云漂亮的星眸,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丝情绪,但云的眼彷若一片夺人心魂的黑夜,令人着迷,但却也以同样的黑暗,掩去所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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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禹看着奏折,一件件大多是关于地动的灾情,及善后的情形。禹翻着翻着,突然想起自从那次严重的地动之后,民间渐渐流传着一个说法:所有的天灾都是由恶龙所造成的。甚至还编成歌谣:恶龙吼,就变天;恶龙怒,水就淹。
民间传说甚嚣尘上,禹多次在下朝后听到大臣们在讨论恶龙的事,但或许是无法证实或太过于虚幻,大臣们谈论的语气大多有些不以为然。
但禹突然想到,云似乎没有这样提过。云曾经提过龙的一次,是在那回他问是否有龙的存在时。还记得当时,云向他说了请龙还有屠龙的方法……或许可以问问云。
朝宗殿
“禹君,各地回报来的消息,威灵仙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没几天就全枯死了。”
出外视察的虞人眼角瞄着云,等候禹可能会有的情绪。
但大禹还未有所响应,底下就有其余官员发难。
“是呀!况且威灵仙只是药草,既无法止饥疗渴,又侵占农地!”梁计意有所指,朝中老臣有一大半纷纷附和。
“如此劳民伤财,倒不如赈济灾民来得实在!”桐老自恃位重,出口毫不留情。
满朝议论之声四起,禹虽然相信云自有道理,但流言烁金,云又只是温然站在自己的下首,一语不发。禹不想为难他,更何况云近来似乎是瘦了。
“云卿,”禹温和的问话不像责难倒像询问,“你是否该说明一下呢?”
“威灵仙药根极韧,臣以为可以紧抓地力,使人民先行重建屋舍。”云虽略低着头像是认错,语调却仍是一派淡然,似乎会不会被人责难,并不是他在意的事。“但威灵仙侵生农地,的确是很严重的问题。臣不顾近忧,只图远虑,确是臣的失误。请君上重重降罪。”
眼看满朝文武一个个兴灾乐祸的盯着云瞧,他再怎么想维护云也不能当作没有这回事。禹顿了一下,决定将过失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朝堂之上本该广开言路才是。云卿虽有建言之失,但朕不辨是非,匆促下令,才是今日事的起因。朕当罪己。”
“这、君上忧国忧民,一时无心之过,似不宜过苛!”桐老赶忙发话。他想扳倒的人是云,可不想让禹君以为自己逼人太甚。
桐老既已发话,朝中大臣只得纷纷响应。一场风波顿时消于无形。话题很快就转成如何加强赈灾的细节讨论了。
***
散了朝,云独自一人走至静心湖心的凉亭,那儿有风。令人愉快的风总能让他不知不觉地想起风龙雪舞。
那数千年的悠闲生活里,雪舞总是轻柔地拥着自己化出的云。在天上,其实名字也不是真的那么需要,不过他喜欢黄帝为他起的名,也喜欢雪舞笑着轻喃着云……
云想起雪舞那迷人的金碧双瞳,那是他看过最美丽的颜色。
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静心亭几时能有云雾缭绕?不自觉的,禹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把这梦幻的时刻打破了。
禹发现自己极喜爱沐浴在这片奇妙的云雾中,那感觉就像是云在自己身边笑着、不,还要更进一步,勉强要形容的话,就是他想象里的,云终于放下所有对人的隔阂,真心的在他面前笑着的那种感觉。
禹不自禁地轻唤了声,“云。”
雪舞?沉思中的云惊异地抬头,对上一双同样讶异的眼睛。
“禹君?”
禹有一瞬间的愉悦,那是不曾见过的,云的另一种神情。
“不知君上驾临,臣失仪了。”瞬间的惊异敛去,云又回到那种淡然的笑容。
禹向他走近几步,“无妨。”如果你能放下隔阂,真心笑一次给朕看就更好了。
“谢君上。”云略低头,一躬身不着痕迹地缓退了几步,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云!”禹忍不住出声叫他。
“臣在。”云行礼如仪。
朕甘愿为你担下所有罪责,你就连一步也不肯让朕多靠近?“怎么静心湖上会起这么一片大雾呢?”
“臣不通星象不懂气候,臣不知。”云又是那样淡然的笑容。
禹几乎忍不住要去扯住他。
“……那么云卿方才在一片天候异象里又想些什么呢?”
“臣想请君上下令全国广植树木。”
“哦?”
“天候多变,天灾难测,树木可抓住地力,预防水患。”
“这次若是再出错,是不是也要朕替你担待?”禹笑道。他承认他这句话是有邀功的嫌疑。
云微微抬起头来,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他觉得这个人间的君主双眼里有一种强烈的欲求。但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充其量只能算是龙生命中的过客,这个人间的君主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