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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陶扬终于失望的让开身子。

  “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怎么送?你坐在我后面送我?”罗若珈拒绝的婉转一笑。

  “——小母鸡。”陶扬企图再作一次努力:“喝了咖啡再走,好吗?”



  “——再见!”

  任陶扬在背后,几次欲张口,留恋不舍的站着,罗若珈走出客厅大门,拐到走廊另一头,乘电梯出去了。

  四月,到了夜晚,风吹起来,还是有点凉飕飕的寒意,看看表,九点多了,没想到在陶扬那儿还待了段不短的时间。

  这种凉飕飕的风,对此刻的罗若珈,是十分需要的。罗若珈让脑子空白,什么都不去想,风把脑子吹得空空的,没有一点影子,没有一点相貌,什么都没有,罗若珈喜欢这时候的风,带着凉飕飕的寒意,四面八方袭过来。

  朝回家的路上,罗若珈一个大急转,把车头调了,时间还这么早,回去将是段难以排遣的光阴,曾有影子,曾有相貌,曾有声音侵噬着,使自己在一片挥不开的痛苦中挣扎。罗若珈恨那样的痛苦,那是个挣扎不开的痛苦,那痛苦的空间庞大无比,任罗若珈怎么游、怎么爬,它像一张网,紧紧密密的纠缠着。

  罗若珈把车开到闹区停下来,停在重庆南路那条书街,一家一家的翻,一家一家的看,逛了有一个多小时,买了杰克·伦敦几本没有爱情的小说,又买了“未来的冲击”这种适合男人去面对、去担心、去思虑的东西,最后那个一向叫罗若珈认为吃饱没事干,有精神病的佛洛依德,和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怪胎学子佛洛姆的什么“梦的解析”、“人类的新希望”等等,翻也不翻,零零碎碎买了六七本,罗若珈太需要这几个家伙来疏导自己,他们最擅长替你做一件事!就是天底下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搞清楚什么潜意识、下意识、上意识什么的,你就不必窝在小角落,可怜兮兮的饮泣,像碰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悲剧,实在需要三天、三个月,甚至三年去凭悼你的悲哀。去他妈的什么“茵梦湖”、“罗密欧与茱丽叶”。临出书店,罗若珈觉得有必要面对较大的空间来缩小此刻尖触的坏情绪,又从书丛中抽出了彭歌的“莱茵河游记”。



  出了书店,罗若珈抑止不住的觉得自己可笑,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就是,当自己没有能力帮助自己时,又拚命的武装一件盔甲,佩着刀剑,但千万记住,别让人掀掉你的盔甲,拿掉你的刀剑,因为坚硬、挺直的盔甲、刀剑被拿掉之后,你便已瘫痪而不能站立了。

  甩甩脑袋,罗若珈对自己冷笑了一声,抱紧杰克·伦敦,抱紧佛洛依德、佛洛姆,抱紧彭歌,像一只驼鸟,带着宽释的情绪,跨上摩托车,朝公寓驰去。

  做一只驼鸟,是个悲剧,但起码,它满足了自己,但这种满足,不能让第三者去拆穿它,须知这种满足的外衣,是多么薄弱。

  罗若珈被拆穿了,紧抱着的杰克·伦敦、佛洛依德师生,和彭歌一起站开了,他们帮助不了罗若珈,因为他们敌不过一个事实——徐克维。

  梳理着光亮的新郎头,笔挺的新郎西装,站在路灯下,苍弱的叫人觉得他像个落荒而逃的惊悸者。

  罗若珈胸口的呼吸,胶着的屏息,罗若珈稍纵就能掉出泪的眼睛,死寂的无法眨动。那落荒的惊悸者,苍弱的弓着背,他的恳求?他在告诉自己一个没办法逃避的束缚,他做的是什么企图?

  一切都是无声的,除了未熄掉的摩托车引擎声,单调的隆隆响着,一切是无声的。

  罗若珈实在是有女性少有的强韧理性,她舒开弄息的呼吸,那么坚毅的、和平、冷静的。

  “新婚之夜——”罗若珈强接起断了的声音:“别这样对待新娘。”

  “——不要说不是我们心里想说的话。”

  徐克维沉沉沙哑的声音,使罗若珈几秒钟张不开口。

  “有更多不是我们心里想做的事,我们都必须、而且已经迁就了,还有什么必要去蒙骗彼此?”罗若珈的声音铿锵有力,心,却猛烈的颤抖着,“保护现在,比留恋过去应该是比较聪明,也比较恰当的。”

  “你真的那么理智吗?”

  “我一向认清事实。”

  罗若珈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凉飕飕的风中,残忍而颤抖着。

  “若珈,你如果真的理智,你该能判别这个事实,我是用了多少勉强,忍了多大的痛苦,你给我这样的回答,你不觉得残忍?”

  “残忍在某些时刻是绝对需要的。”

  “若珈——”徐克维痛苦的嗓音都走调了:“不用告诉我你有多强的个性,今天——你真的好过吗?”

  罗若珈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了,握车把的掌心,力量巨大得能穿过强硬的塑胶壳。

  “你最好记住,我有任何事击不倒的个性。”

  “不需要这样,若珈,我们不是在演戏。”

  “就因为我们不是在演戏,今天这个日子,这个时刻,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认为我做错了?”

  “对,你做错了。”

  挺直背脊,罗若珈发出一串话,那串话,罗若珈觉得像是另一个有勇气的人在代替自己说的。

  “我爱你,在不知道你有女儿的时候。知道了你有女儿,我依然爱你,但,不管任何理由,你结婚了,我不要说谎,我还是爱你。现在,我必须拒绝接受你。你是有思想的,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说太多冠冕堂皇的对白,你只要记住,我们是在负责一件正义的责任,也许这句话太原则化了,可是,你会反对遵守比违背更适合一个做人的条件吗?我现在脑子紊乱而空洞,我已经接近词穷,不要再给我任何需要我回答的问题,你完全明白我所能表达的了。”

  “若珈,你太冷酷了。”

  “难道你不欣赏、不赞美我这样的冷酷?”

  罗若珈的背脊加倍的挺直。

  “你要知道,如果我换了另一种态度,用眼泪,用哀恳,继续接受你,那么,你今天所忍受的勉强与痛苦,就太没有代价了,你母亲会怎么样?儿子在新婚家庭中,扮演一个令妻子、女儿哭啼的角色,你母亲会无动于衷吗?她会快乐吗?你没忘记你是为你母亲忍下勉强与痛苦,可是你怎么忘了,你扮演那样的角色,你母亲将怎么样?”

  徐克维看路灯下的电线杆,流着泪,半晌才说:“若珈——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你用现实压迫我,你拒绝我,但别利用我的良知,你晓得我爱你,任何人取代不了,你晓得的,你晓得——”

  罗若珈挺直的背脊,冰凉、冰凉,手僵硬得张不开。灭掉了引擎,勉强张开手指,抱着一叠书,一步步走近公寓,走上公寓的门,颓然的爬上楼梯,打开房门,拧亮了灯,窗口外,电线杆底下的人,依旧站在那儿,罗若珈的手松开了,一叠书跌落在地毯上。迟缓地,罗若珈一本、一本拾起,一本一本放进书架,留下最后一本,握在手中,走到字纸篓旁边,掏出早上扔掉的半包烟,生硬的点了火,拉上窗帘,强迫的吸一口烟,强迫的打开书的第一页,但,终于,书从罗若珈的手中跌落,烟也拧掉,像储备了很久、很久,终于得到恰当的时候,罗若珈哀恸、郁伤,不可抑制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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