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斯。
只有死亡,才能阻止朋友间的争吵。
列文毫无逻辑地思考着。
只有死亡。
139是ZHINE舰队的方向。
……才能阻止朋友们的争吵。
砰地一声被扔在飞船的地板上。所有的声音讯息忽然一下子恢复。前所未有地响亮,朝他的耳膜撞击过来。
爆炸声。
第二波炸弹袭击的警报声。
人们的惨叫声。
他跪了起来,朝窗口爬过去。
正好看见罗宾,搀扶着卡美拉,朝一架对流层飞机奔跑过去。
然后一颗炮弹袭来。
两人同时葬身火海。
飞船急速地升空。眼前的火海忽然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
回头。
那是谁?
顺着那人的脸颊,流下来的液体,是什么?
他说什么?
“你是我的。”那个人,一把把他的脖子勾住。让他不能转动,不能逃走。
仿佛那是一句咒语,那个人像疯了一样,反反复复,不停地,不停地念着。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让列文害怕的疯狂。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似乎这是一句可以改变一切的咒语……可以永远地念下去……永远也不会停止。
但是列文并没有在看他。
他在看他身后的显示屏。
地面上的营地正在毁灭。
没有人来得及逃走。
房子像纸做的一样被气浪冲毁。
地面凹陷下去。
一道蓝光闪过。
所有仍然在活动的人都忽然停止。像雕塑一样露出绝望的神情。
迅速地变黑。
然后像灰烬一样散开来。
他看着。
看着。
试图让自己昏过去。
没有成功。
第九章
梦。
又是那一场梦。
列文知道自己只是在经历一场噩梦。
他只是,无法醒来。
黑暗。枪声。
气若游丝垂死的呻吟。
赤裸着身体。双脚在被鲜血浸泡得酥软滑腻的土地上,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没有目标。
这只是梦。
列文试图镇定地告诉自己。我已经习惯。我只需要醒来。
但是,当那段鲜血淋漓的带着半个手掌的断臂,再一次朝他伸过来的时候,他仍然失去了理智。开始后退,惊恐地尖叫,拼命转身逃去。
脚下一滑。
他的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第成千上万次地跪了下来。双手不由自主地前撑,粘稠的血液,淹没了他的手指,手背,手腕。
而周围的尸体和断肢,正再次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向他涌来。贴上他暴露的背脊,缠住他无力的双臂,咬住他赤裸的胸口,脖子,耳朵,鼻子……
尖叫,可是却没有声音。断臂抓住了他。卡住他的喉咙。
“死死死死死死死。。。。。。”。
我不,会,死!
列文在心中狂呼着,试图盖住那震耳欲聋的夺命尖啸,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在下沉。下沉。地面裂开,那一片血海渐渐淹没了他的脚背,小腿,膝盖,小腹,……
“啪”的一声,胡乱挥舞的手臂忽然抓住了些什么东西。
“上来,文。抓住我。”
坚定而干燥的手掌,一如那个坚定而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师长,他的上司。他的同志。他的战友。他的……朋友,林。
一股暖流向四肢,盖过了死血的冰冷和被噬咬的痛楚。
得救了。
在需要的时候,林。
紧紧地握住那温暖的手掌。同他一样黑色头发和双眼。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眼中似乎有可以让人站立的坚固磐石。
下沉的势头停止。
列文已经在心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林来救我了。
眼前的林,忽然间有了某种变化。
脸上诚挚的微笑依旧,但是他似乎开始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夹杂着银丝的优雅黑发,似乎在一点一点变色。变得更淡,变得难以描述……
而那双让人放心的黑色双眸,也渐渐缩小……变化……闪现出列文难以理解的光泽……
列文惊恐地看着这些变化。
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已经在梦的外面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理智,呼唤自己醒来,不要再一次经受同样的折磨……
变化终于结束。那张脸,在亚麻色的头发下向他微笑:罗宾·托雷亚兹。
带着卡美拉的绿色双眸!
列文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向后面跌去。周围血肉模糊的断手头颅,开始拖着他向下沉,向下沉……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一度因援军的到来而停止的尖锐呼啸,重新在耳边再度响起。
下沉,下沉。血海淹没了胸口,颈项,下巴……更多粘滑的,不知名的物体在他的身边游过,伸出它们长长的触角拉住他的手腕和脚踝……
林消失在黑暗中。
“回来……回来”列文不可遏止的凄厉呼救着,“救我!……救……”
最后一个词被呛了回去。残酷的触角猛地下拉,血的海水涌入了他的嘴里,直冲向他的喉咙。
腥气而苦涩。让人恶心欲吐的粘稠液体,冲向他的喉咙,涌入他的鼻腔,挤进他的肺部。手臂徒然在这浓黑的红色中挥动,却丝毫不能将身体向上推动。
下沉。下沉。
下沉。
沉向深渊。
我就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呛死了。我要淹死了。我要死了……
意识渐渐模糊。却丝毫感受不到濒死前的宁静。
只有让人疯狂的恐惧,痛苦,厌恶,紧紧地将他的意识咬住,放在它们尖利的牙齿之间撕咬,咀嚼……
疯。
死。
肮脏,痛苦,令人恐惧的死亡,一步一步地狞笑着逼近,吞噬着他心灵……
猛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向上狠提。
头顶的剧痛中,列文被拉了上去。
上升。
时间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落地。
四肢紧贴在坚实的地面上。粗糙的沙砾刺进手掌,疼痛的宽慰。
吐气。
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腥臭的液体从他的鼻孔里,口腔里排出。
列文挣开了眼睛。
看见梅森的脸。
蔚蓝色的眼睛。
雪白的皮肤。优美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意志坚定的下颚。薄而紧闭的双唇。
捧着他脸颊的双手,细长而有力。
自然和人工共同所创造的,人体力和美的极限。
梅森注视着他,仿佛一直看到他心里。
蓝色的眼睛似有潮水涌来,冲刷净他身上的血腥和污秽。
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回复原位。列文从噩梦的幻境中慢慢清醒过来。啸叫声停止了,代以深夜令人感激的寂静。冰冷的血海退去,梅森紧贴着的体温,让手脚一点一点恢复了温暖。没有什么死尸。没有什么骷髅。没有尖啸。没有追杀。
他在床上。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
“又是恶梦?”
午夜时分,梅森的低语,听起来,竟然给人温柔的错觉。
列文张了张嘴。喉头一阵哽咽。
是的。恶梦。血海,枪弹,尸体,惊吓,恐惧,罪孽,一切的一切,都朝着他的唇边涌来,想要获得压抑已久的宣泄。那是人类在恐惧和孤独时刻的本能——寻找可以分享和安慰的伴侣。
他想说出来。他想说。
然后,他记起了卡美拉的绿色双眸。和罗宾的亚麻色头发。
他记起了那个瞬间被烈火扫过的营地。
他记起了那些在眨眼间就变成焦黑色的人体。在变为灰烬倒塌下来之前,朝着夜空望过来的眼睛,眼球特别的黑白分明。
涌到喉咙的词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几乎哽住了呼吸。
“告诉我。”枕边的人,仍然是那温柔的,劝慰的声音。
“不。”列文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