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地笔挺的男人眼里有瞬间的波动,但随即无动于衷。
原来是那个女人。
听见她说话,其他人都闭上嘴,可见这女人的手段不一般。
他走过去,一点不往两边看。
“这个孩子啊……”陈老先生叹口气,也站了起来。“卫先生,看来今天只能失之交臂了。”
失之交臂吗,古怪者的古怪是源于本性的冷酷和自私?是的话,就成了太抵挡的货色,用权势就可以把冷酷自私融化为热情和博爱;还是古怪者把自己埋藏得更深。
他本想问这个独具慧眼的老人的看法。但话到嘴边,还是放弃;只要他卫烈想知道的事,还没有做不到。
14
这次美展得到金奖的果然是他。
报纸上还是一副倔傲的模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轻狂。
这种轻狂又有什么特别,在自以为是的男女身上都少不了的特质,或为相貌或为才华,总归会有为了什么,但这个人究竟是为什么让他觉出这样的不同?
为了这么个人,去费心思,雇人去查什么,实在小题大作,他不过是起了一时的兴致,没必要像对待什么高贵淑女式的名牌和钻石。
结果,结果就是--
他,卫氏的总裁开始按照高志,画画的匠人的上课表,重新排列了自己的商业时刻表。
虽然没有太多时间,但尽量和他上几节同样的课,看到几次他的样子--都是侧面,这个人总隐藏在中间的位置,总提前十分钟到,从不坐在显眼的最前座和后面,听课的时候,从来都是认真做笔记,不多话,安静做自己的事情--跟那个车库里面明显外露的狂放相比,简直收敛冷淡得多。
不过总算看清楚他的侧脸,确实养眼,鼻子很挺,下巴有锐的弧度,却相反是清淡的神采,眉目简直如画中人,每天为了抢到他近旁的位子,女生竟然还要提前赶到教室,合伙分成几拨,轮流换坐!他在招惹女人这方面上,的确比自己在哈佛念书时厉害。
偶尔这个不苟言笑者还会露出傻模样的温柔来,多半这种时候,是他又换了新衣服,件件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出卖色相给女人吗,他倒确实有这本钱。
有一次,在停车场又碰到他,终于弄清没车的他为什么要天天跑停车场,为了一辆加了三道锁的破自行车,老得可以做古董了,破得几乎要他每两天就自带工具捣腾一遍;他居然一点都不烦,根本乐在其中,每次骑上他的破车就开心地吹起口哨,悠扬而随意。
这个人,越来越奇怪了。
他自己,也越来越奇怪了。
几天不见他,就会想起他,在课上的认真仔细模样,在老教授频频点他回答问题时的应付,除非是他有兴趣的刁钻问题,才会说几句,低沉的嗓音悠扬而纯粹,还有去画室写生时的站姿,笔直地站立,腰像没学会弯一样,他的右手支着画夹,用左手自由地画,低头,画,抬头,琢磨,反复的动作,反复的坚持,他可以这样画上整天连水都不用喝一口。
是个只要画画就活得下去的疯子。
--在那个阶段,他的生活还是如常,女人仍旧是不可缺少的点缀,享受她们的娇嫩和芳香的他,仍然是男人中恣意和挥金如土的典范。
对与高志,是有注目,但还到不了就想把他拐到床上的境地,他,毕竟是个男人,远观,看看他奇怪的言与行是颇有趣的消遣,但玩男人,他还没这种中年人色欲熏心的癖好。
而他的未婚妻阔别三年后,终于从欧洲学成归来。学音乐的惠是他的远亲,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金融财阀方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与她的联姻是两大家族早在十年前就定下的商业契约;娶了她,的确会对他的事业更有帮助,在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慢慢减少与各色女人的出入,太多绯闻对两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如果比容貌,他的未婚妻自然是比不上其他红粉,只是清秀而已,但从小就养尊处优,精心培养,加上在国外待了近十年,从气质到谈吐是绝对高人一等,算是大家风范,雍容而雅,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让其他女人自惭形秽。
同样的,也眼高于顶,与他的婚姻她也十分清楚其中利害,他们从小就相识,对各自秉性都大致清楚,这种婚姻相安无事,风光体面,她也满意。
她回国后的一个月里,他没再去美院。
这种事情,好象就此也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天,他在看新季度的春装展示。
霓虹般的灯照下,模特个个都被蒙上妖异的神采,像是那幅画。
音乐像是哨声,悠扬,遥远,从身边滑过。
这场秀的名字也取作“彩虹”。
最后一个上台的模特,让他失控,突然就站起,愕然就紧紧盯着,几乎是心醉神迷的错觉--
很像,很像--那个狂妄地,眉目淡如画中人,那个把优雅的女人推开,说自己只要一堆淫荡的肉,那个明明又把淫荡的女人当作圣母一样膜拜地刻画入微的古怪者和画匠--
如果,如果那个男人也能像这个模特一样对他微笑,温柔仔细,专心致志,那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心在那刻,麻痹一样,强烈地收缩,他初次体会到了那个名曰爱情的玩意,至今还在令他痛苦也沉醉。
“卫烈,你玩得太过了。”把报纸的大幅专版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惠从坐下到开始说话,都很平静,但她的困扰,用直呼他名表示出来。
他拿起那张报,看了眼:“卫氏总裁与神秘模特相约海上餐厅”,还配上照片。
“我把她当作妹妹。”他放下报纸,看着惠,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是笑话。
惠笑了,“烈,你把我当成小孩了吗?你知道我父母都气成什么样了,我再不来警告你,他们会为面子做出什么事情,你我都清楚。”
“惠,我爱上一个人。”
惠微微变了脸色,卫,会爱上一个人?!--她从未见过的执着眼神,当“爱”这个字眼被说出的断然坚决,她自小认识的卫烈是从不说爱的独裁者!因为傲人的天赋和雄厚的资产,几乎完美无缺,这样的人,爱自己就足够,怎会突然就随便爱上了一个绝不属于他们阶层的女模特,女艺人而已!
“我不管你爱上了谁,但现在,能配上我的,只有你。”她立刻预感出危机,那是她绝不乐见的失败联姻,和只有女方永远的被笼罩在耻笑的阴影下。
卫站了起来,本就高大的他几乎遮住了整片背后的阳光,她只有被压迫在阴影下。
他说,“我已经决定取消婚礼。对不起,我会给你补偿。”
斩钉截铁,毫无更改余地。
就算没有联姻,没有财阀,没有支持,都没有关系。他已经决定。
她全身冰凉,只有表面上还能维持平静,但高贵和雍容完全彻底地被粉碎,她痛恨这个一贯狂妄冷酷男人的自私和无情,但更清醒地,她提醒自己事情还有更改的余地,还没有到最后一刻,还没有到她正式被弃的最后一刻。
“这件事,我要自己告诉父母,这之前,我不希望他们从别的地方知道。”
“好。”卫烈点了头。
他当时根本没有料到这个点头,会带来这许多的悲惨结果和多年后的困陷。
15
惠想自己到死都会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