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是慢舞。」
「跳完这一曲才走。」
他们学着那群少男少女,面贴面跳起四步。
结球叹口气,「老了。」
姚医生说:「到了三十岁你才叫老未迟。」
「老定了也就无所谓了。」
姚医生却说:「我最可怖的发现是世上没有一个年纪使人甘心优雅老却,五六十岁的人还心不老。」
「悲剧。」
音乐结束,他们无奈地离开舞池。
姚医院把她送返办公室。
快六点了,同事们丝毫没有下班的意思,访客甚多,人声沸腾,像大街一样。
助手过来说:「周总找你。」
结球立刻推门进去。
令群认异,「你躲到什么地方?大家等你开会呢。」
她据实答:「我跳舞去了。」
「健康吗?」
「不,贴面舞。」
令群笑,「恭喜你。」
一边走进会议室,一边又问:「对象可是比你小十岁的小伙子?」
结球答:「我约会的对象从来不是有妇之夫,也不会到摇篮里去找玩伴。」
令群喝声采,「有志气。」
这个会一直开到八点,有一位同事腹如雷鸣,咕咕作响,会议才告结束。
令群问,「可有时间陪我吃饭?」
「一起吃寿司吧。」
先来清酒,令群说:「人事部有一大叠欠单。」
结球怔祝
「原来王庇德欠债累累,他有没有向你借钱?」
结球摇头。
「他在你面前,还想维持一个好形象,他对你有所图。」
结球喝闷酒。
「他薪优,钱,到底花到什麽地方去了,还有,他想在你身上得到什麽?」
结球放下酒杯,「这个酒有点酸。」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我可以看看他欠同事多少吗?」
「那是公司的事,你没有必要知道,不要再傻了。」
结球不出声。
令群只吃一点点便放下筷子,叹一口气说:「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这是诸葛亮自叹,她居然自比孔明,结球忍不住咧开嘴笑。
令群把手放在她手上,「只有你敢笑我。」
结球没有把手缩回来,隔一会,才用那只手去拿牙签。
她处理得很好,尊重对方,维持距离,并且,十分明确地告诉对方,她的取向,她没有误导周令群。
晚上,她取出那只蓝宝石指环,欣赏半晌,戒指内侧,有那间著名珠宝店的印鉴。
第二天一早,她亲自到珠宝店去。
店员迎上来,接过戒指,用放大镜看过,说道:「林小姐,我查一查才能知道购买地点。」
他进去才十分钟就出来了,「是本年九月在伦敦购买。」
结球点点头。
「圣诞节及新年将至,林小姐可是想调校指环尺寸?」
「不,」结球坦白地说:「我想把指环退回。」
店员一怔,接著十分惋惜地说:「这种矢车菊蓝色大颗蓝宝石非常罕有呢。」
「价值多少?」
「标价十二万美元,一年来已经升值,我们或可原价收回,不少顾客叫我们找这种宝石。」
九月出生的结球,生辰石正是蓝宝。
「林小姐,指环且放在这里,我们发还收条给你。」
结球点点头。
出售後,应当可以偿还部份欠债。
他带她到欧美旅游,从来由他付账,不管人家说什麽,结球觉得,他唯一企图,是想她知道他爱她。
回到公司,助手说:「有一位太太在会客室等你。」她的声音里有忧虑。
这会是谁?
助手说下去:「上次一位太太来找邓倩明,大吵大闹,打烂了两块玻璃,结果邓倩明被开除了。」
结球轻轻说:「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她走进会客室,看到方玉意。
结球温和地招呼:「好吗,为什麽事先不打个电话给我?」
方玉意低著头讪讪地笑。
「有困难吗?」
「我同那个人分开了。」
结球几乎没冲口而出:那多好!但她立刻把话吞下嘴里,「肮地一声。
方玉意喃喃说:「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婚姻……」
「孩子们呢?」
「都归我,这次,死也要把他们带在身边。」
「对,孩子是最宝贵的资产。」
话是这麽说,可是一个中年妇女,没有职业,这一子一女也就是负资产。
结球衷心问:「需要帮忙吗?」
「林小姐,你真是好心人,不过我已与旧同事接头,我已回到保险业,我会自食其力。」
结球不由得肃然起敬。
她一见方玉意,就以为她上门来求借,原来不是,这倒叫结球汗颜。
她说:「这样吧,我介绍同事替你买保险。」
「求之不得,先谢过林小姐。」
结球又问:「孩子们好吗?」
「现在由一名保母照顾。」
结球说:「我很替你高兴。」
「林小姐,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指教。」
「有空尽管来找我。」
「我不阻你时间了。」
她瘦了一点,看上去少一分俗气,衣著仍然太花太过鲜明,但,各人有各人的风格。
结球一路送她出去。
她看到方玉意的衬裙露了出来,花边有点残旧,但是不要紧,收入上了轨道,一切都会改良。
那个下午,结球鼓励每位同事购买人寿保险,她此刻是红人,同事们乐得买个人情,一下子有廿多三十人打电话给方玉意。
上帝助自助者。
秘书告诉她:「一位姚医生找你。」
结球点点头。
那年轻的女子忽然说:「林小姐,我也希望与医生约会。」
结球意外,「也有很猥琐的医生。」
「到底为数不多。」女孩感慨。
「你要挑一个爱护你的好人,他的财产与职业均不重要。」
「话是这麽说,但当这个好人没有能力置一头像样的家,又不能把子女送入国际学校之际,做妻子的难免信心全失。」
「你希望子女进国际学校?」
「是呀,将来往加美念大学。」她向往:「那就不必做小秘书了。」
电话铃又响起来,她赶著去听。
接进来,又是姚医生,他说:「我是阿求。」
「又有舞跳?」
「晚上八时。」
「在办公室大楼门口等。」
「你有跳舞裙子吗?」
「早就没有了。」
「表妹借了我一件,六号,合身吗?」
「耽会见。」
进化到这个地步也好:看戏是一个男伴,跳舞又另外一名,谈天的不理其他事,吃喝找其他专家,生活,靠自己一双手。
结球苦涩地笑了。
她是那样想念旧人。
忍不住坐下来,写电邮给思讯。
「思讯,第一学期快要过去,功课如何,成绩表发下来没有,大假快要来临,你可想到我家小住?」
没想到答覆来得那么快。
思讯答:「圣诞人人回家,真不愿一个人留在宿舍,能回来实在大好,请寄飞机票给我,成绩中数学只得丙级,袁大哥正替我恶补。」
小女孩语气中苦涩味渐减。
八时正,结球下楼赴约,她看到挂在车内粉红色大蓬跳舞纱裙,不禁莞尔。
她十多岁时也穿过类此云裳,裙裾还钉著亮片呢,一闪一闪,像眼泪一般。
姚伟求问:「可要上楼换?」
「嗯,」结球沉吟,「同事看到会取笑我,请你把车子驶到僻静处。」
姚医生吓一跳,不敢出声。
他把车子驶上山边停下,在倒後镜内看见结球把纱裙先套到肩膀上,然後脱下深灰色外套及白衬衫。
结球处理得很巧妙,但是他眼快,闪电间他看到结球内衣一角,那是雪白的透明网纱,纯洁的诱惑,一层小小竖立花边刚巧在领口。
他不该偷窥,可是他偏偏看了又看。
他喉头乾涸,吞不下涎沫,耳朵烧红,叫他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