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袁轻轻说:「要不要过来聊几句。」
反正睡不着,结球点头。
小袁的房间很整齐,样样井井有条。
「可有女朋友?」
「四处胡乱约会。」
「没有心上人?」
小袁脸上忽然显出寂寥之意,「她没有挑选我。」
「为什么?」结球为他抱不平。
「物质世界,事事讲条件,我一无专业文凭,二无家势,前途有限。」
「呵,竟这样势利了。」结球愤慨。
「结球,像你这样的傻女子,世上少有。」
「你是说我笨?」
「是,阿姨。」
结球抬起头,「天亮了。」
「是,今晚十一时就得往飞机常」
「不怕,还有时间。」
清晨,结球带思讯去看医生,思讯经过医生细心安慰讲解,定下心来。
结球又带她到书店,采购一些少女须读必知的常识课本,再去唐人街买了许多乾粮。
结球指著一箱即食面感慨地说:「留学生恩物,不可一日无此君。」
小袁接上去:「我今日还少不了它,唉,它面世也廿多年了。」
思讯脸上首次露出笑容。
小袁说:「同事们托我买西装,我得跑一次。」
「我送思讯回学校。」
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小袁取出一部手提电脑,「思讯,送给你。」
思讯走近紧紧拉住他们的手。
「要是真有这样的大哥大姐就好了。」
小袁豁达地劝说:「何必一定要亲生。」
结球驾车送思讯去宿舍。
两个人都坚强起来,露出笑脸,结球陪了她一整天。
傍晚,手提电话响,小袁催她:「该回酒店来收拾了。」
结球消极地说:「乾脆我也报读一个课程,不走了。」
「总公司的赫昔逊找你吃饭呢。」
「马上来。」又振作起来。
她同思讯说再见。
「圣诞假期一定来看你。」
一位华裔同学走过好奇问:「是你妈妈吗?」
结球本想否认,想一想这样回答:「是,请互相友爱。」
她离开了学校。
校区的私家路非常长,两边种满桦树,天又下起雨来,水拨拍打著玻璃,那单调的拍子叫人想起一切逝去的,有限的良辰美景。
结球挂下了脸。
小袁在酒店门口等她。
她哭丧著脸说:「我不想去吃饭。」
「你以为我想去吗?苏豪酒吧的咪咪在等我呢。」
「我看上去像五十岁。」
「去,阿姨,去抹多几层粉,换件露一点的晚装。」
结球叹口气。
幸亏有小袁,否则溃不成军。
她淋浴更衣,把头发结在脑後,狠狠搽粉,然後穿上黑色背心裙。
下得楼来,袁跃飞上下打量她,不出声。
「还可以吗?」
他这样说:「艳压全常」
「我爱你,小袁。」
非正式晚宴上还有其他洋人同事,由袁跃飞主持大局,三杯香槟到肚,结球也觉得活著的人总得活下去,开始参与对话。
闲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伤心人,满怀伤心事。
散了会,直接往飞机场,行李就在车尾箱。
结球轻轻问:「几时可以停下来呢?」
「息劳归主那一日,起码还有半个世纪。」
「你真乐观,小袁。」
「假如身体健康,我愿意活到一百岁。」
「你会的,你是个好心人。」
「刚才,洋人对你的背心裙印象深刻。」
「谢谢。」
「赫昔逊说:你要是愿意跟他那组,他可以同你办正式的英国护照。」
结球问:「你怎麽回答?」
「我说你好像喜欢女人。」
「谢谢。」这次道谢是由衷的。
一到机舱坐下,结球便睡著了。
袁跃飞看著熟睡的她,忽然发觉她在默默流泪,啊,可是梦见了谁?
袁跃飞忽然想:要是他死了,也有这样的可人儿为他伤心欲绝,辗转反侧,也不枉此生了。
飞机到阿拉伯半岛上空的时候,结球醒来,声音沙哑地喊「水、水」,袁跃飞小心翼翼喂她喝水。
结球感激不已,「阿袁,你对我真好?」
「大家是同事嘛。」
「公司有福了。」
小袁没好气,「你真多话,阿姨。」
是这样回到家的。
公司车把他们直接载到办公室。
周令群的秘书笑著迎出来,「叫你俩进去接旨。」
小袁喃喃说:「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令群坐在簇新装修的办公室内,神采飞扬,笑说:「回来了?去看看你们的新房间,合约在桌子上。」
小袁高兴得立刻跑出去。
结球看著他背影笑。
周令群看看她的爱将,「你好吗?」
「还过得去。」
「那么,代表我去主持会议吧。」
结球骇笑,「我三十个小时未曾梳洗了。」
「怕什麽,内部会议而已。」
「遵命。」
她身上还穿著晚装,已团得稀皱,幸亏办公室衣柜内挂著套装,立刻换过到会议室。
那是一个广告会议。
——「宇宙化工不出产电脑,可是能够使你电脑快速上网,宇宙化工不制造汽车,可是叫你的车子性能高超!宇宙化工不造成衣,但是使你的裤子笔挺不皱……」
结球在公司一直留到晚上九点。
新办公室宽大、明亮,所以,不要问人家为什麽要往上爬,上头的风景好得多。
回到家,一片静寂,结球淋浴洗头,湿漉漉的头发来不及吹乾就往熟悉的枕头上躺下去。
她憩睡了。
一动不动,直至天亮。
结球被闹钟唤醒,她以干革命那样的勇气翻身下床,双腿碰到地板找拖鞋,唉,又一天开始了,又得重复同昨天大同小异的工作程序。
她刷牙。
——「我替你买了直筒唧出来用的牙膏,半磅装,可用一年。」
想到旧男友的体贴,结球黯然,扶著洗脸盆半晌出不了声。
电话铃响。
「喂,喂。」
那边没人说话。
结球刚想挂上,有人嚅嚅说:「林小姐,我是思讯母亲。」
啊,结球坐下来,「思讯很好,她的电话是——你可以自己与她联络,我要赶上班,不能多讲,她会适应新环境,你请放心。」
对方嗯嗯地应著,声音渐渐低下去。
结球挂上电话出门,司机在楼下等。
才升上一级罢了,就不必自己开车停车了。
走进私人办公室,看到周令群站在窗前看风景。
「咦,早。」
令群转过身来。
她说,「记得吗,当初上班,只在大堂中座黝暗角落占一张桌子,大衣只能挂在椅背。」
「後来,有一间板间房,墙壁半个人高。」
令群笑了,「有没有到小袁那边去看过?」
「一会去。」
「结球,人事部通知我,王庇德的人寿保险费一早被他自己兑现结束,他已无遗产。」
「什麽?」
「公司不能支持那孩子的学费。」
结球不加思索地说:「由我负责好了。」
「到几时?替她办了嫁妆才停?」
结球一怔。
「现在撒手还来得及。」
「不,此事我已揽了上身。」
令群摊摊手,「好,恭喜你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
结球笑,「来,让我们去参观袁跃飞办公室。」
小袁也背著门口站在窗前看海景。
闻声转过头来,客气地称呼两位女士。
结球立刻觉得他同她疏远了。
他连目光都不与地接触。
结球愕然,在伦敦时他对她好比手足,回来又成为普通同事,他避忌什麽?
当下,结球不动声色。
令群与她离开小袁那里,随口说:「他不懂打铁趁热,比我想像中老实。」
「你说什麽?」
令群伸手去拨了拨结球的头发,「没什么,开工。」
结球回到自己房间,才有机会感慨袁跃飞行事机灵,非她所及。
下班,她在电梯走廊碰到袁跃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