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在长凳上睡着了,梦见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追逐游戏,她在追一个同龄男孩,忽然跑到走廊,往下看,见到父亲及继母坐在露天泳池边。
父亲抬起头来,与宇宙打了一个照面,他头发被风吹,有点凌乱,身穿风衣,手里握着一只橘子,正想剥开吃,继母就坐在他身边,比平时年轻。
宇宙停下脚步,正想叫他们,有人推醒她。
宇宙睁开眼睛,是看护。
她轻轻说:“过去了。”
宇宙坐起,不出声。
这时,关宏子匆匆赶到。
五短身段的他急步时有点滑稽。
他看到宇宙坐在一角,整张小脸像浸在眼泪中。
他坐到她身边,“回去吧,这里有我。”
宇宙仍然不愿动。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郭美贞也赶到了,她穿着吊带裙站在一边与医生说话。
医生诧异且唏嘘,“你们自宴会赶来?”
是,滑稽可悲的人生,一边办喜事,一边办丧事,七楼是产房,地库是殓房。
“我陪你回去,宇宙,你已做到最好,你已尽了责任。”
关宏子挽起宇宙。
宇宙努力吸进一口气,用力站好,一步步走向医院大门。
天边露出曙光。
管家下车来,取出一条大披肩,搭在宇宙肩上。
宇宙走近郭律师,把披肩转赠给她。
她踏上关家车子,往家门驶去。
已经有工人在收拾继母遗物。
“张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宇宙摇摇头。
“那么,全部送到慈善机构。”
宇宙点头。
管家说:“张小姐回丹桂路休息吧。”
宇宙回到自己的居所,再也走不动,把晚装鞋脱下,发觉双脚红肿。
佣人连忙找来浴盐药膏。
她靠在沙发上发獃.那是一个艳阳天,一室日光,郭美贞换过衣服,下了妆来找她。
“关宏子说,如果你不介意,讣闻上他想以女婿身份出现,那样,比较体面。”
宇宙想一想,“我继母会高兴。”
“我去照办。”
“郭姐,你对我真好。”
“真正对你好的是郭宏子,我只不过是一名听差办事的员工。”
宇宙别转面孔。
她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醒来,脚肿消除,轮到脸肿,浑身发出风疹块。
她用丝巾罩着头脸防敏感。
关宏子问医生:“没大碍吧。”
“不怕,三两天内会消退,我建议你们出去旅行,你也看得出她是受到强大精神压力之故。”
关宏子犹豫,“工作方面……”
“工作长作长有。”
“医生你说得对。”
过几日,宇宙脸上的肿块退下,可是面颊上有一圈隐约红印,像是被谁大力亲吻留下的胭脂。
她与继母话别。
仪式做得十分周到,在教堂举行追思礼拜,不设瞻仰遗容,雅致石碑采用淡黄色大理石。
宇宙知道继母会得喜欢。
她轻轻向郭律师道谢。
郭美贞指一指关宏子,宇宙走到他面前,鞠躬再谢。
关宏子转过头来,“宇宙,我们出去散散心。”
“郭姐也随行吗?”
“她另外有事要做。”
宇宙走到数百个花篮前坐下,已经恳求亲友捐款到癌症基金,可是宇宙不认识的人仍然礼到人到,猜想都是关宏子的朋友。
庄家欣来了,坐在宇宙身边。
“你总算放下一件心事。”
宇宙点点头。
“你们终于结了婚,”家欣说:“却从来不感激我这个介绍人。”
宇宙不出声,无论在什么时刻,家欣都只想着自身,真幸福。
“关丽子来了。”
宇宙连忙去招呼她。
那边,关宏子与郭美贞商议公事,完了她轻轻说:“恭喜你俩。”
关宏子语气有点遗憾,“这几天我一直坐在她身边,她有时平静,有时哭泣,我的肩膀一直在等她,可是,她并没有靠上来,我多么失望。”
“不怕,你们即将去坐船,有许多相处时间。”
“我只订了一间套房。”
“两个人休息也已足够。”
这时,庄家欣走近,“宏子,用什么谢我?”
关宏子想一想,“你再次结婚时我一定来祝贺你。”
家欣很高兴,“你自己说的呵。”
他坐到她身边。
关宏子说:“你家花园有一座亭子,亭子里有张乒乓桌子,记得吗,我最近学打乒乓,很考功夫。”
家欣很坦白:“我很少去大宅,我不记得了。”
关宏子笑,拍拍她肩膀,说:“忘记最好。”
“听说丽子很快会再婚?”
“对象是公司里的一个会计师,年轻有为,婚后会外出自立门户,宇宙尽力支持。”
“得到你的祝福?”
“百份百。”
“宏子你总是那么专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若不是怕你这个脾气,我一早追求你,哪里轮得到张宇宙。”
关宏子看到宇宙在那边与丽子讲话。
丽子显得心平气和,“原来,大哥什么都是对的。”
宇宙有点吃惊,小丽语气甚至有点愉快,可见她心已死,现在只要能过日子,她愿意迁就。
“丽子。”她握住她手。
“宇宙,你对我很容忍,我们会相处融洽。”
“丽子,日子会更好。”
“你也是,请节哀顺变,我先走了。”
丽子随保姆离去。
在大哥的悉心安排下,她又恢复了千金小姐身份。
关宏子全盘胜利。
很难说他是对是错,如果他手段宽松一点,那人会一直尽量讨丽子欢喜,无知的她到今日仍然会很快乐。
也因为宏子的铁腕,关家的金钱损失减至最低。
宇宙自教堂回到公司,没想到碰到一个人。
那人是关量子,身边有个女人,中年、浓妆,推他一下,“说呀。”
宇宙看着他俩。
关量子对女伴说:“你先回去,我会对大嫂说话。”
女伴很不放心,可是没有选择,只得离去。
“宇宙你好,你继母的事,我听说了,今日遇见你,我运气很好。”
宇宙不想抢白他,那样做已经没有意思。
量子看上去有点憔悴无奈。
宇宙这样劝:“对于一些不合理要求,你或许可以考虑拒绝。”
量子忽然呜咽,“什么叫合理,什么叫不合理?那是我的女人,小小一点要求,不过是两个女儿升大学费用,我都不能帮她张罗。”
“那不是你的女儿。”
关量子炸起来:“那又何尝是他生母,那甚至不是你的生母,可是场面似国葬,他自己什么都可行,弟妹像乞丐,仰他鼻息。”
宇宙不出声。
半晌,量子说声对不起。
宇宙拿起电话,同会计部讲了几句。
她轻轻说:“你知道我亦无权无金。”
量子冲口而出,“比我们好多了。”
过一会,会计部女职员情宇宙签收一张现金支票。
“我只能动用这些。”
“宇宙,我感激你。”
“回去吧。”
“上次——”
“我不记得了,你还提来做什么,我不过是慷他人之慨。”
“谢谢大嫂。”
那女子并没有离开,她在电梯大堂等他,关量子立刻把支票奉献上去,那女子笑了,在血红唇膏映影下,牙齿显得更蜡黄。
他看中她什么,也许永远无人知道。
关宏子又看中张宇宙什么,亦不为人知。
都会里有那么多大眼睛女郎,他为什么单单爱上她。
宇宙到公司来是为着别的事。
她到人事部查问:“陈应生与苏群英此刻在什么地方?”
职员一查,语气怪羡慕:“他们两人今日在夏威夷大岛观赏基露威亚火山。”
“几时回来上班?”
“关先生给了长假,还有三星期假期,然后两人直接驻波士顿分公司,暂时不回来啦。”
“几时批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