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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岁一听,只觉好笑。

  他打电话到电台,“我愿意载,正驶往枫泾。”

  “你贵姓名,几时可到?”

  “我叫王千岁,车牌一三三八二,约二十分钟抵达枫泾。”



  “谢谢你。”

  千岁赶到现场,狼狈不堪的乘客见车涌近,忽然有人鼓掌。

  千岁把他们连人带行李载往乌溪。

  乘客只给消费,没有车资,千岁也不予计较。

  第二天他往修车行加油。

  忽然好奇问:“金源,油从何来?”



  “讲多错多,不说不错,明知故问。”

  “不是违法柴油吧。”

  金源瞪他一眼,“你才非法。”

  “孩子们好吗?”

  “明天到你家吃饭,你不知道?”

  “怪不得老妈要杀鸡宰鸭。”

  “你妈叫你成家,千岁,我们既不能扬名立万,结婚生子也是一项成绩。

  说到他的孪生儿,金源脸上发出亮光,求仁得仁,他最幸福,千岁认真替他高兴。

  上课时他问老师:“送什么给婴儿最好?我一对孖生侄子满月。”

  千岁的英语因为勤练,发音颇准,可是语气生硬,不太似对白,有点儿像背书,常常在不应该断开之处停顿,正是初学者的口吻。

  老师却只有鼓励神色,“下了课我陪你去选一件颜色鲜艳的玩具。”

  千岁的心咚一跳,这不是主动约会吗,呵,有否机缘呢。

  下课他们一起离去,在婴儿用品店挑了若干玩具及衣物。

  千岁大开眼界,原来今日幼儿自有他们全套日用品,可爱的小小件,不比千岁小时,什么都是大人用剩,或是大人名下拨一些出来给小孩,千岁有点感触。

  付账的时候,售货员说:“先生太太,下周有新货运到,有一种婴儿床,安全舒适,请来参观。”

  千岁福至心灵,转过头对孔自然说:“明日中午,可否赏脸到我家吃饭?”

  不料孔自然十分大方应允,“呵,那我也得选一件礼物,这只小熊音乐盒很适合。”

  千岁鼻酸手颤,要过片刻才镇定下来。

  下午他在家,情绪高昂,不能自已,满屋乱走。

  母亲在厨房忙个不停,有鱼有肉,加鸡汤蔬菜,幸亏老房子厨房宽敞,足够活动。

  千岁帮母亲裹云吞,“为什么吃这个?”

  “因为像元宝。”

  “华人为什么崇拜金钱?食物尤其如此……金橘、麻球、饺子、油条……都象征金钱、金条,最好钱财滚滚而来。”

  “因为穷人多。”

  千岁没话说。

  片刻三叔来访,带来水果,三叔对寡嫂一直这样关心。

  千岁妈突然问:“三叔,你还记得罗湖桥吗?”

  三叔答:“嘿,当年但凡自内地由陆地过来,均需经过罗湖桥。”

  千岁妈微笑,“当年我手抱,由母亲带我走过罗湖桥,我还记得四周有士兵站岗,吓得一声不敢响,妈妈说,父亲就在桥那头等我们。”

  三叔感慨,“四十年过去了。”

  千岁甚爱听他们怀旧,斟出香茗,坐在一边细听。

  “真是百年沧桑,报上说两百多吨重罗湖铁路新桥已经启用,全部电气化,老桥被放在梧桐河回廊当文化展览。”

  “记得梧桐河吗?”

  “当然记得,那边是华界,这边是英界,没有合法出入境文件,叫偷渡者。”

  叔嫂二人唏嘘不已。

  三叔说:“那时我父亲一定要南下,长辈都反对;好端端离乡背井,连根拔起,这是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家父有判断能力。”

  千岁妈点头,“不过,新移民家庭十分吃苦。 ”

  “不久也学会一口粤语,同小广东一样。”

  千岁妈转过头来,“千岁,你载我们去走走新罗湖桥。”

  千岁连忙答应:“明白。”

  “千岁黑黑实实,像广东人。”

  “现在哪里还分什么省什么县,都是同胞。”

  “你还记得寄包裹岁月吧,猪油白糖最受欢迎,每家杂货店门口都贴著‘代寄包裹’字样。”

  三叔微笑。

  这时候客厅墙壁上忽然出现一圈光影霍霍乱转。

  千岁妈嘀咕:“对面有顽童。”

  三叔童心突起,“来,千岁,我们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他们进房去抬出一面穿衣镜,搬到露台,把大镜子对牢对面,刹那间把小小光圈折射过去,强烈百倍。

  千岁哈哈大笑。

  三叔也笑,“叫这班顽童三天睁不开眼睛。”

  他们又把镜子抬回寝室。

  稍候他告辞去邓家上班。

  千岁说:“三叔一直没有结婚。”

  母亲不出声,过一会儿才答:“他眼角高。”

  “是为著方便照顾我们吧,他怕妻子小器,离间我们叔侄感情。”

  “他又说他没有资格成家,单身没有负担,做人简单得都多。”

  “三叔老来会否孤单?”

  “有没有子女,老了都一个模子,千岁,将来,你以自己家庭为重,我不要你为迁就老妈而迟婚。”

  那天晚上他没睡好,第二天上完课接孔自然回家吃饭。

  千岁妈一打开门,意外之喜,她第一次看到千岁的朋友。

  两人长得竟那么相像:一般浓眉大眼,同样穿白衬衣卡其裤,一般背著书包。

  千岁妈以为他俩是同学,好学的女孩总错不了,她一点也没有时下少女染金发跻高跟拖鞋那些陋习。

  她喜心翻倒,也不故作镇定,忙不叠招呼贵客,介绍家人给她认识。

  蟠桃斜眼看著孔自然:唏,清汤挂面,幸亏抹了一点口红,否则像农民,背帆布书包,穿斜布裤子,朴素过头。

  但不知怎地,她看著自己的大花皱边裙及凉鞋,突然觉得夸张。

  幸亏今日两个孩子才是主角,谁也抢不了他们锋头。

  孔自然一见幼儿,哈一声说“以往我看杨柳青年画,只想,世界上哪有如此可爱胖婴,今日看到这一对孖子,才知道完全写实。

  千岁咧开嘴笑,不愧是读书人,称赞人也那么含蓄动听。

  吃完饭留下礼物,孔自然告辞,千岁送她出去。

  他说英语:“菜式简单,叫你见笑。”

  “鸭汁云吞令我回味无穷。”

  千岁忽然轻轻说:“我是一个夜更司机。”

  孔自然转过头来:“我是英语教师。”

  千岁讲得更加明白一点:“你不嫌弃我。”

  孔自然微微笑,“来历不明的弃婴仿佛是我呢。”

  千岁缓缓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刹那间,历年来委屈无奈像是在这一刻得到申诉,他心境忽然平静下来,呵上天待他不薄。

  自然闲闲说:“你母亲的男友对他十分体贴。”

  千岁莫名其妙,“家母没有男伴。”

  “那个无时无刻不静静看著她的中年男子,他理平顶头,穿黑衣黑裤。”

  “那是我三叔,先父的亲兄弟。”

  “呵。”

  千岁却不介意,“你看出来了。”

  孔自然尴尬的笑。

  “三叔真情流露,这些年来特别照顾我们母子。”

  “你猜,你妈妈知道他的心思吗?”

  “家母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我想,她这生也不会知道有什么异样。”

  孔自然像是有话要说,但轻轻打住,他们北美长大的人,虽然爽直,但不至无礼。

  千岁却这样回答她:“家母是真的不知,并非大智若愚。”

  自然点点头。

  送走女友,千岁回家,大伯与三叔聊得起劲。

  “…你以为陆地凶险,海上更加可怖,今年二月,海盗在八号货柜码头起卸区,劫商船,掠货二十多万,去年三月,贼人持刀洗劫沙洲油船十多万,八月又劫舢板,渔民受伤垂危。”

  “盗贼如毛。”三叔叹息。

  金源说:“这叫做杀头生意有人做,也有抢匪身中警枪当场倒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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