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方……”惠美显得很疑惑。
“泽方?”阿茶深呼吸了一下。“你叫我泽方?”
他看了看惠美,再看了看惠美的儿子,跟著又想起刚刚也有人叫他作阿茶的孙子。
“不可能吧……”阿茶嘴里喃喃念著,头缓缓左右摇晃,跟著穿越过老友们精心布置的灵堂,踏著僵硬的步伐慢慢往二楼的厕所里走去。
他得要亲自确认一下。
当阿茶打开厕所的门,看见厕所里挂著的那面大镜子,照出了不是自己,而是孙子泽方的脸蛋时,他无法控制地大叫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那欸安捏啦──”
世界突然间,又天旋地转了起来。
他笔直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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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来了又走,仔细检查确认昏睡中的阿茶身体以后,替他注射点滴打营养针补充体力,毕竟他没呼吸没心跳了将近十天才醒来,医生不敢大意。
医生也建议惠美等他醒了,记得要带他去大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惠美点了点头。
阿茶那群朋友走了又来。
他们想,阿茶的孙子醒来是好事,但葬礼总不能弄到一半就不继续,于是胆颤心惊地互相约了一约又一起跑回来,请师公继续诵经。到了吉时,就把装著阿茶尸体的棺木扛去火葬场烧一烧,将骨灰坛摆进灵骨塔,也算是送完阿茶最后一程。
阿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睁开眼,看著天花板,然后深深吐了口气。
眼前是个陌生的环境,墙壁的颜色是淡淡的鹅黄色,日光灯直接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头,令他觉得些许刺眼。
“你醒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海渊发声。
阿茶眨了眨眼,觉得现在应该是在惠美家里。
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的身体烂了也回不去了,他现在待在泽方身体里,而他的泽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泽方该不会是被媳妇带走了吧,带去团圆了?想到这里,阿茶脸一扁、眉一皱,眼眶跟鼻头就红了。
他扯著手臂上点滴的管子说:
“为什么又给我弄这个东西,把它拔掉,快点。”
海渊仔细观察著这个有著他同学泽方面容的人,刚刚这个人昏迷的时候,明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泽方,怎么醒来在讲话的时候,却成了ㄗㄔㄙ分不清的台湾国语发音。
海渊思索著不对劲的一切,并没有理会阿茶的要求。
“这里是哪里?”阿茶问了句。
“我房间。”
“你妈呢?”阿茶再问。
“她正在睡觉。”
“睡觉啊,那别吵她吧!”阿茶拨弄著手上的点滴针头,努力瞧了瞧,眼睛眯了又张大,张大了又眯,最后决定自己动手。
阿茶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半透明胶带撕掉,然后将针管拉出来。皮肤底下有些微的刺疼感,针管拔掉以后,针管连接著的软管里的血随即也冒了出来,阿茶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将针管随手一丢,结果血洒了满地。
“喂!”海渊脸色不是太好地朝他喊了声。“喷得四处都是血,你要擦吗?”
“叫你帮我拔,但是你又不帮我拔,我自己拔,所以就弄得都是血啰!”阿茶耸了耸肩。“我要回家去了,你记得跟你妈说要好好休息。”
“这么担心我妈干嘛?”海渊问。
海渊印象中的泽方并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泽方只有需要的时候会对他母亲猛献殷勤,海渊一向不喜欢那种个性的人。
“你妈她一个人把你养大,现在又还得养第二个孩子。很辛苦的,能够当邻居说起来也是有缘分,需要帮忙的,以后就跟我说一声吧!”阿茶说著:
“对了,我的葬礼……怎样了……”
想起他跟孙子一起合办的葬礼,阿茶眼眶鼻子就又红起来。心酸酸啊!可怜的泽方才十七岁,就这样再见了!
“那些老人家弄好了。”海渊说:“骨灰坛放在寺庙里。”
“这样真的很奇怪,我死掉了,可是我还在这里,而且是用我家泽方的身体活起来。”阿茶念著念著,一路念到了楼下。
海渊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个人,因为自己在学校已经被像小女生似的泽方缠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这个人垂头丧气、走路还外八的背影,心里就有种莫名的骚动。
从这个人醒来到现在,都一直说自己不是泽方。海渊隐约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认识的泽方性格并不是这样。
泽方对他的房间向来兴趣很大,更何况之前在宿舍的时候泽方只要躺上他的床,要赶泽方下床就得费很大力气。
但是这个人……
海渊眯了眯眼。
阿茶走出房门时,觉得屁股痒痒的,伸手抓了抓,裤子下方继而掉出了一小片金纸棉絮。
“唉……泽方没了……接下来叫我这个老人家怎么活啊……”阿茶自言自语地说著:“媳妇啊,怎么不一起把阿爸带走咧?留阿爸孤鸟一只活著干什么?阿爸活了这么久,早就准备好随时可以走了,唉呦,叫泽方回来啦,我跟你们走就好,泽方明明就还那么小!”
海渊瞧阿茶说话的模样和动作,几乎和他们第一次在医院相见的模样如出一辙,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兴起,令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海渊闭起了眼,琢磨著该不该相信泽方的身体里头,如今住的是另一个老年人。
这时,原本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阿茶突然又跑了回来。
阿茶头低低地盯著地上走著,一手还握著自己的右手小拇指,用种十分惊奇的语气大喊著说道:
“有没有看见、有没有看见,有一条红色的线在地上,还会动溜!”
海渊睁开眼,只见阿茶一脸矬样大吼大叫,没看见半条什么红色的线。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它一直动动动……”阿茶沿著红线看过去,却见到那条红线从海渊的脚边开始,慢慢地往他这里的方向迅速消失,不到半秒的时间,连他手指上刚才明明还很鲜艳的红色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啊咧?”阿茶甩了甩手,却怎么也无法再将红线甩出来。“又没了。”
“你有没有看到?”阿茶疑惑地问著海渊。
“我只看到你跑过来又跑过去!”海渊摇头。
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响著。
“连我弟都被你吵醒了。”海渊捂起耳朵,这孩子的哭声分贝之高,除了他妈以外,没人能受得了。
“拍写(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阿茶有点过意不去。“那你有事情就来跟我讲,我再过来。”
“这里不需要你,有事情我自己能够处理。”海渊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别烦到我妈就行了。”
“啊咦,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怎么这样!”阿茶对海渊的语气不太满意。
海渊对他干什么一直有敌意,不但爱瞪他,而且对他说的话也不爱搭理。惠美明明那么善良亲切,怎么生出这个怪儿子来?
海渊一定是像他的亲生老爸!对,一定是这样!
阿茶这也想起海渊那个老爸,也就是惠美的第一个老公是混黑道的,于是乎,海渊那张不曾给人好脸色的死人面孔,也有了最佳解释。
“我说话本来就这样。”海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阿茶身边,往他母亲的房间走去。“快走吧,碍眼的家伙!”他不明白自己心里那阵骚动从何而来,只晓得尽快赶走眼前这个人,就能尽快获得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