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打从他能够工作时,一脸肃穆可性情却温和的简老一开始就叮嘱著他。“九王爷是个人物,但,脾性却不顶好,要安稳地待在王爷府里,只需要谨记一件事。”
他,还记得简老是这么说的。
“不论是任何事,都不能欺瞒王爷。”
──欺瞒?
“是的。”简申采当时的声音似乎沉重了几分。“以往就有过例子。你要记住,不论你对王爷存有异心也罢,要想刺杀,对他不利也好,即使要叛他反他,都能明著来。”
晚灯听了,只有瞠目结舌。
“只要牢记。”简申采像是叹了一口气。“当他想要知道什么,千万不可,试图隐瞒。”
他已经忘了自己那时候是什么表情。但,他不由自主地打从脚底窜起一股凉意。
也许是因为翰凛是他的恩人。
所以就算外头关于翰凛的传闻等云,他都没有很放在心上。在他眼里,翰凛虽然有些教人惧怕,但还不至于到惊恐的程度。
但现在他稍微体会到了。
在非艳楼这么几年,他当然知道,沉静慵懒的狮子永远比暴躁乱吠的狂犬还要可怕百倍。
不过就是只狗,给咬个一两口就没事了,但若是惹到头狮子,他可以让你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被缺手断脚切耳割舌。
然后要你苟活一辈子,永远忘不掉。
非艳楼里,非艳楼外,都是如此。
他有眼睛,他会看。这就是为什么……他第一眼见到那个宛如猛兽的男人,会打从心里戒畏的原因。
但,除却开始的矛盾不安,他在府中确是比在非艳楼时好过许多。不需要面对骤来的打骂,也用不著忧虑到下一餐的著落。
他深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在府中待得很稳当。
只除了一件事,一个藏在他心底的秘密。有时总会让他在面对翰凛时不自觉地渗出些冷汗。
他还记得之前有一回,那时是他还在做打扫之类的小仆吧,翰凛一个人在腾麟阁前的凉亭里下棋,天冷,简申采还为他沏了热茶摆上。
见主子一来,本来正在帮著丁大叔整理庭径的晚灯正打算离开,不敢扰了翰凛的兴致。
可刚布好棋局的翰凛却出声喊住了他,“其他人就退下吧,晚灯,你来,陪本王聊聊。”
聊?他……要一个不会说话的下人陪他谈天?可,晚灯还是乖乖地走到凉亭前。
“嗯。”翰凛像是心情很好,温煦地笑开。“在府里待得可习惯?”
晚灯点头。
“那就好。”他还是微笑,自己移了颗棋子,又回过头来。“那么,你可知晓本王的规矩了?”
突然……他似乎可以从翰凛柔如春风的瞳仁中瞥见一道冷光。
他不禁轻轻握住了拳,屏气,颔首。
“好。”翰凛浅浅侧过头,敛稳的嗓音逸出唇际,顷刻间,仿佛四周萧瑟秋意都因此而逸散,恍惚间,竟如拂来阵阵春意。
轻柔地,他又问。“你,会乖乖听话吗?”
他的生存法则很简单。端看,他的选择了。
“顺从本王的旨意……你,会吗?”
他问得简单,甚至惬意,仿佛只是邀他要不要来杯上好寿眉一般。也许,只有像他这种能够随意操纵他人生死的人,才有这份诡魄的气度。
晚灯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下巴因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而有些颤抖酸疼。
胸口一抹无名的震动荡得人几乎有种冲动,脱口跟他应声:是,王爷。
在那天应该是冷得像雪地的柔朗晴空下,他薄弱的身影为他而揖。
即使是一个颔首点头,他还是应许了他该付出的代价。
第三章
--晚灯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如果你随便在王爷府里抓个人来问,头个答案九成九脱不了这一句。
算算,他进来王爷府约莫也过了五年。
合该是在长大的年纪,这几年间,他个子抽高了,也多了些肉,纵然还留有几分姑娘家的清脱秀雅,可是少年修长的身段及斯文淡逸的气韵,仍是让不少其他为婢少女芳心暗动。
刚在府中时,可能是环境不怎么熟悉,见他总觉得有点怯生生的,也因为他不能说话,许多年纪稍长的都挺关照,
加上没多久的时日,简申采就领著他在身边做事,府里上上下下地跑,跟大伙儿熟稔得快,久了,他也知晓大家对他的好,跟人在一起变得比较会笑了。
晚灯笑起来真的教人打从心里喜欢。
温和的笑意总是浅浅地漫在唇际,那对以男孩来说稍嫌漂亮的墨黑眸子,还会因此而浅浅地眯了起来,安安稳稳的,好像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要梗在心头,见到他轻缓一笑,都会烟消云散。
因为简申采的谆教及晚灯自个儿的鞭策,他做事仔细又用心,所以纵然晚灯年纪尚算小,可许多琐事简申采都很放心地交由他去打理。
最近这一两年,他在府里几乎算是副总管了,只差没正立个确实名目。但他也没想到那些,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才是他关心的,他不希望别人认为王爷府白给他饭吃。
说来,到底是少年气志,自尊傲气多少有的。不过他那温顺和善的性子倒是满难让人看出来他这般心思。
九王爷府中,大概也只有简申采心里有数吧。他有识才之能,也所以这么给他提拔著。
***
穿过厅堂间的回廊,晚灯因迎面而来的冷风略微缩了一下肩膀。要入冬了……
他不禁忆起五年前某个寒冷的冬夜,甫见到翰凛的那一晚。
但,也不过一瞬,他摇摇头,没再想了,加快了脚步准备将简总管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好。
像明儿个是王爷生辰,府里已陆续送进许多贺礼,加上皇上也在皇宫之中设了宴,总有许多细节要打点。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明日一过,王爷就已然二十有五,但是他那乖张诡诞的行径还是丝毫不变,高兴时善事照做,不开心麻烦同样惹,有时还真教人头疼,大叹无奈。
然你能怎么著?他是第九皇子,是衣食父母,是堂堂王爷呐,等若你的天了,是啊,能怎么著,好生服侍著就行了。
但他这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就要到了他的生辰,可他这几天心情却像很差似的,阴沉沉的,很少说话,大家越是想要热闹些让他开心,他的神情就越是冷凝。
好似大家都在触他楣头一样。
不过九王爷的脾气古怪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这些下人的也只能耸耸肩,没敢乱嚼舌根,安分地干活就是。
“晚灯,你来得好,”一见到晚灯踏入大厅,简申采唤他一声。“等会儿就要用膳,你去瞧瞧王爷现在是否还在腾麟阁。”
把手里刚刚简申采交代的东西放下后,他点了头又步出厅口,往腾麟阁的方向走去。
翰凛不太爱有人跟东跟西的,所以他并没有贴身小厮,而像这些尽量就近伺候他的工作也不是人人都行,翰凛只挑顺眼的,机伶的。
虽说大半还是都由简申采指派,可是除了固定几个熟面,翰凛居住的腾麟阁就不喜别人随意乱闯。
拐了个弯,晚灯走了几步打算要踩下矮阶,双眸一睇,他就瞧见翰凛的背影坐在凉亭里,不知是在欣赏风景还是怎地。
看天冷风寒,可是主子连件厚点的外氅也没披著,他回身,先绕进了厢房,替他取了件外衣才又踅了回来,朝亭里走去。
晚灯捧著厚氅,尽量轻手轻脚地走到凉亭一角。
他只是静静站著,没主动将衣服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