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凛爷,烦请这儿走。”
萧总管躬著腰,两手侧边一摆,恭敬地引著另一名身著华服的男子。
然,才一踩上阶,耳力极佳的他,便隐约听见在非艳楼嘈杂热闹的声音里,夹了一线咒骂。
眼角一瞥,他便瞧见,在阶的另一头,一名管事正持这竹条,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那角落有些儿暗,一时之间,他也没能看明谁挨了打。
只隐约觑见,在管事的裤摆边,缩著一只脚,随著竹条割破空气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惊颤地抽动。
“爷?” 眼前的大爷突然没了下一步,萧管事开口轻问,有些儿怕,这脾气阴晴不定的大爷突然发了性子。
他没有说话,仅是定定地望著。
“--好!你硬气!” 注意力一集中,他便听清了那头凶戾的语腔。“老子今天就打到你求饶为止!”
尾音未尽,竹条便落,看得出来,那人发了狠,力道放的一下比一下重。
顺著他的眸光,萧总管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甚明了,何以大爷会为此驻足?
“爷…?” 生怕给人拧做招待不周,萧总管又轻喊了声。
他,这次淡淡地将视线扫回,“那是,怎么个回事?”
萧总管怔了一瞬,随即眯眼赶紧将那角落看了仔细,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是教训下人,小事,小事,还扰了爷您,真是对不住。”
以为爷是看了碍眼,他连忙揖著身子赔不是。
他,依旧不作声。看著已经没有反应的细瘦脚踝,还有益发不留情的毒打,半敛下眸。
善于察言观色的萧总管一见苗头不对,赶紧陪笑著道:“凛爷,柳绫在楼上盼您盼得紧呐,爷您…欸?凛、凛爷──”
萧总管话还没有说完,他便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在接近目的地仅剩三大步时,那管事也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手,起伏的肩线让人觉得这家伙就连发泄也不怎么济事。
“他奶奶的,你装什么死──”就在管事举起大脚准备踢向早已倒地不起的瘦弱身影时,他伸手一拨,就让重心不稳的管事直接跌撞上旁边的木柱。
少了高壮管事的身形遮掩,那脚踝的主人也让他一眼看了清楚。
小小的身躯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许是连挣扎保护都没了力气,从被竹条划开的破布里头露出的两条胳臂没抱著头,没捧著腹,只是跟著布屑一道摆在地上,像是和身体脱离一样。
看来,是被打的连知觉都没了吧。
而头顶边,还散著酒杯残骸。不难想见,这看起来没几两肉的小家伙是因为某些个小事而惹来这一顿排骨。
缓缓伸手一探,好一会儿,才在指尖上感觉到他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的呼吸。
在寒风里,这细细的温暖,竟让人有些震摄。
“萧总管。” 淡淡地,他开口,让赶来站在他身后的萧总管一愣。
“是、是,爷,有什么吩咐?”
大掌挪了个位置,指节再轻轻一收,他直接拎起那只剩一口气的小家伙。
“这人…我要了。”
***
小家伙果然是小家伙,什么都小。手小,脚小,就连那脸蛋都只有他的巴掌那么丁点大。
但是身上的红肿淤血伤痕甚至成疤的记号,却是不成比例的多。
拽在怀里,翰凛就这样看著那身形填不满他臂弯的一半。
任由爱驹御雪自个儿认路前进,他伸出另一手,擦过小家伙的额角和脸颊,不在意灰尘沾了他质细柔滑的锦锻袖摆。
才拭去他半边的脏污,翰凛便发现,小家伙其实长得应该不差。
这样的姿容,虽不能比之其他美艳丽色,但也不至于落到最低下的奴仆一途。
优雅的嘴角轻轻一勾,对小家伙的兴致不知为何又浓上了几分。即使原因不甚明清,他依旧我行我素地骤下决定,为府里添上一名来路不明的人物。
可,又何妨?
九王爷行事的背后缘由,向来没有人敢干涉过问。
纵然王爷的尊贵身份得以有六随十二侍盛大排场,但已近亥时三刻的官道上,只有翰凛身下的雪净白马磕蹄缓步的声响。
过没多久,马儿的步履便停了下来。
“…王爷。”
像是觑准了时机,也仿佛等待已久,华丽堂皇的王爷府第门前,悄然出现一抹身影,恭敬地轻喊。
翰凛轻巧地翻身下马。也不晓得是因为他的身手利落,还是小家伙真的昏得沈,躺在他怀中的人儿不见一丝动静。
“差人备浴,再传大夫来。”
修长的腿轻轻一迈,他已进了门,头也不回地交代下去。身后的老总管仅是颔首,跨入门槛,毫不耽搁地照著吩咐。
大步回到他的腾麟阁,他把怀里的瘦小身影平放在自己的榻上。小家伙本来就嫌瘦的身子在他宽大的榻上,更是显得干瘪可怜。
翰凛摇摇头,还伸手去捏了捏他的手腕和脸颊,秤了一秤,估量著这些本该长在他身上的肉得用多少时间补回来。
既然让他捡了回来,他可不会让人说他堂堂一个王爷不给人饭吃。
“王爷。” 门外传来轻唤。
“进来。”
“赵大夫已在厅口,热水也已备妥,王爷是要先传大夫亦或是──”
翰凛一扬手,轻轻说道。“先叫赵湳进来。”
“是。” 低头轻应,简申采立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便带著留有一把美髯的赵湳进来。
年过六旬的赵湳是早前自宫内自愿退休的御医,也算打小看著翰凛长大,算是几位翰凛还敬重三分的人物之一。
“怎么,要诊治的不是你?” 一踏进门就看见翰凛好端端地站著,赵湳顺了顺他漂亮的长胡,微微笑道。
翰凛只是唇角微勾,往榻旁一站。“人在这儿。”
见状,赵湳也不啰唆,立刻上前搭脉,一会儿后便检视著小家伙身子上下。“…气血贫虚,年纪轻轻就郁劳成疾,怪可怜的……”
说著,他又轻轻翻看著他的伤势。“身上一些皮肉之伤,先给他净净身子,老夫再为他上药。”
翰凛交起双臂,给简申采一个眼神,他立时领命趋前轻轻抱起了仍在昏睡的小家伙,步出内室。
过不了多久,简申采踅了回来,他仍是抱著小家伙,所不同的是,小家伙已经睁开了眼睛。
翰凛发现,他有一双过分清澈的黑眸。有些意料之外,他以为,他瞧见的会是愤世嫉俗的不甘,亦或已是不抱希冀的绝望。
然,那对眸子,却是这样淡泊,却也这样柔静。
“醒了啊?” 赵湳望著刚被放在榻上的他,和善笑道,“老夫替你为伤口上药,可好?”
他没有贸然去碰那看来细瘦如竿的身影,只以沉稳亲切的口气问著。
在他柔和的注视下,小家伙缓缓点了个头。
忖度了一下,赵湳决定先瞧瞧他的其他地方。“来,转过背,我看看。”
闻言,他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转身,脱下刚刚简申采为他更换的单薄里衣。
雪白的单衣一褪,他洁皙的背也叫翰凛一览无遗。正因为如此,他那小小的背上几痕淡疤也不难数出,交叉著新的艳红外伤,有些让人怵目惊心。
“唉。” 赵湳轻轻一叹,煞是心疼。“来,老夫给你擦上药。” 说著,他挽起长袖,取出药轻柔地抹在伤处。
赵湳相当仔细地没有遗漏任何一个伤痕,有些还破了皮渗了些血,他特地包扎起来,因此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