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达深吸口气道:「没错,是火,不过,我是想要你问我,在什么情况下被烧伤的。」
吕秋羿恍然大悟,便「哦」了声。
「……就『哦』?」
吕秋羿皱着眉,搞不懂王文达到底要自己做什么。「不然呢?」
王文达苦涩的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还真是一点也不好奇……」
吕秋羿怔了怔,无法理解他这算什么埋怨,一来,自己本就不是好奇的性格,二者,关于这种事,不是越不去提越好吗?虽然,经他这一说,还真有点想知道为什么,不过吕秋羿还是没有问出来。
王文达深深凝视他一眼,最后决定大方奉送:「我是被地雷炸伤的。」
「啥?」吕秋羿瞪大眼看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是被地雷炸伤的。」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还会再踏上那块土地吗?酷热,病疾,伤痛遍野的土地。
王文达近来常常这么问自己,尤其,在发生那件惨事后。
自实习课程结束,才刚要转任,王文达就被一堆人道主义沸腾的同伴邀去加入遍远地区的巡回医疗救助。因此,整整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深山野岭奔驰,而这个经验,让他在某个大医院待了两三年后,毅然决然放弃升任外科权威的路,转投入海外急难救助的工作。
说起来,一切只能归因于自己心中也流窜着,属于年轻人才有的不切实际热血吧?当然,还有一点点,他只承认,一点点的虚荣心——他,王文达,想做一个救苦救难,受人崇敬的伟大医生。
只是,他完全低估了恶魔的力量。
当一块土地失去了上帝的庇佑,将会变成多惊人的模样。
王文达露出从来见过的呆滞神情,望着远方,对着吕秋羿缓缓说道:
「听说几年前,那只本来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可一天之内,却成了一个大坟场……几十万名百姓丧生,一百多万人流离失所,整个国度的难民,为了逃离战火,颠沛流离地涌向萨依。不幸滞留的人则必须日日忍受饥饿,霍乱,痢疾,畜兽攻击,误触地雷等等恐怖对待……而事情过了好几年了,可我一站到那块土地,还是天天,天天处理一堆病患,伤患……有的断手殘肢,有的肚破肠流,更多的,是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而濒临死亡的小孩,偶尔想休息一天,可往往不到两个小时又被叫到临时医疗所……医不完……根本医不完……那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是地狱……是用血肉堆砌而成的无间地狱……」
烽火弥漫,受尽战争摧残的国家,布满台湾几称绝迹的病痛,失去绿地的干裂焦土,住着骨瘦如柴的孩童……那不是新闻的一页,主播口中的一段话吗?怎么一切却像突然离自己很近很近,触手可及!
吕秋羿静静地听他说着,完全无法将王文达口述的一切与过去自己偶尔关心的世界新闻连结,更感到有点坐立难安,他突然惊觉,自己不知该用什么心情,什么眼光来看待眼前这个男人。
应该对他多点敬意吧?还是,还是……
「然后有一天……」王文达顿了顿,双眼变得异样空洞,续道:
「我们接到通知,有政府军要到医疗所查看里面是不是混了叛军的人……我们不知道谁是叛军,只知道里面都是伤患,没有一个人能被带走,所以就决定开始连夜送走伤患……谁知……」他忽然露出一抹冰凉的笑容:
「人倒楣,不是你做多少好事就能逃过!我们载运伤患的卡车竟然闯到尚未除尽的地雷警示区……而因为连环效应,数个地雷一个个接着爆炸……」
「就这样……很多人在瞬间被炸得支离破碎,身首异处,而我,很幸运的,竟然只炸伤半边身体,虽然因为被弹出车外,摔到远处而骨折几处,不过还是活下来了!只是那里的紧急医疗设备太烂,所以疤痕处理的很糟……」王文达突然又恢复正常神色指向自己腰间:
「喏,你上次踹我一脚,本来没什么,只是刚好我骨盆前一段日子才把钢钉拔掉,元凯才会担心是否伤到,现在确定没事啦!」
吕秋羿吞了口口水,怔怔望着他好半天,思绪凌乱道:
「那天……我在你家,不,就昨夜,我在你家有听到那个医生……不,是两个医生,就那对夫妻……」
王文达打了个哈哈,笑道:「嗯嗯,元凯和季芬也跟我一样都参加那段时间的医疗救护,只是和我不同区,所以都逃过一劫!」
「不是……我是想说,我听到他们好象一直问你要不要归队什么的……你不再去了吗?」
「如果是你,你会回去吗?」王文达突然转过脸,茫然地望着他,可是未等吕秋羿回答,又任自摇摇头,若有所思道:
「或许……我真的是比较懦弱吧……我很怕……连回到台湾,偶尔坐上巴士,走在路上,都觉得好像有地雷会突然爆炸一样……」
王文达眨眨眼,望着他,鼓起双颊道:
「害我复健这一年,除了无法避免的要去的医院复检,其它时间都只窝在家里上网聊天,哈哈哈!网路万岁!!」
如果这句话出自寻常的某个人,吕秋羿可能会掌他一记爆粟或跟着大肆狂笑吧!但是,现在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心里慢慢成型……
「不过当然啦,」王文达忽然又露出淡淡笑意,深深凝视他,「现在只要想到出门能见到你,就突然觉得,就算出去真的会踩到地雷……也不要紧了!」
吕秋羿心一跳,第一次觉得,他的狗嘴里终于吐出一句异样迷人的甜言蜜语。
第九章
晚上十一点多,王文达终于甘愿送他回家,车子里则放着新买的,那缥缈空灵的乐曲,让两人的情绪莫名的安定。
「我家到了!」吕秋羿开了口。
「等等,秋羿」
「干什么?」吕秋羿转脸望他,不料王文达毫无预警的突然欺过身,双手抱住吕秋羿的面颊,嘴一凑,狠狠的吻了他。
人,是习惯的动物,而情欲,则是难以戒掉的习惯。
经过昨天的激烈洗礼,即便理智不断闪着大黄灯,拼命警告着自己快逃,但身体对于这样的火热触碰竟然全盘接受,一点也没有想拒绝的冲动,反而闭上了眼,任他的舌尖纠缠着唇齿,头颈,最后,还可以感到他的手越发胡来,不止钻入了衣服里揉捏着寸寸肌肤,更有往下运作的企图
心跳张狂奔窜,神思也跟着迷乱,他温热的手,隔着裤子,刻意避开重点,轻轻抚摸自己大腿,让人更加难忍被瞬间点燃的激情渴望。
「让,让座位躺下来……」王文达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吕秋羿仰着头,双眼微睁,感受到心里与身体最真诚的呼唤,可是,手却被理智强迫在控制杆上,压不下去。
王文达似乎看透了他的矜持与顾虑,伸长手压低了座椅,脚一跨就要攀过来。没想到吕秋羿却像受到电击似一挣,用力将他推开,急匆匆的拉整衣服,开了车门,跌跌撞撞冲进大门,庭院。
此时,王文达突地大吼一声:「秋羿!」这也成功阻止了吕秋羿几乎要逝入屋里的身影。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呆呆的站着,不一时才抱着头,修长的手指焦虑地穿插在发间,若有所思地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