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我要死了——」韩师爷仰天哀嚎一声,缩了脖子。
「啪——」一声,所有的人都不忍猝睹,将头转过去。
一种黏性极强,极软,极湿,混合著一股锼菜的酸味,老鼠屎的臭味,酒的败坏味,霉味等等奇异味道的半固体半液体的东西贴上了韩师爷的脸。
「……?」许久不见动静,韩师爷心头突地放下一块大石头,心下一松,呼进一大口空气,薰个半死,连忙又憋住。透过那破布上的两个洞,他瞠大了眼看著站在他前面的那个二大王。就见他嘴角含笑,满意得连连点头,嘴里一直念著「不错不错」。
「这……」就在韩师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时候,见那二大王手一挥,「小的们,咱们这一次算是满载而归了,撤!」。
韩师爷大松一口气。
「对了,把这个家伙也带上!」二大王手一指,把那张臭哄哄的破图从韩师爷脸上揭下来,像宝贝一般地卷起来放好。
「噢!噢!噢!噢!」那几个小山贼把韩师爷抬起来,往空中一抛,韩师爷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扑通——」一声摔下来,摔个四角朝天,正好躺在铺好的麻绳上,剩下几个小山贼麻手麻脚地将他五花大绑。
「为——」喉咙里呛了一下,终于,韩师爷杀猪般地嚷了起来,「为什么要抓我啊——要抓的话,抓的也应该是老爷啊——」
「彭——」的一声,一只破布鞋极其准确地砸在韩愈的脸上,就见猪圈里,小县令李斐被小福搀著,向著他极其灿烂极其优雅地微笑。
布鞋从韩师爷鼻梁上滑下来,「我……我……我死……不……瞑目……」话音未落,一个小山贼顺手把那只破布鞋往韩师爷嘴里一塞,几个人张开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扎上袋口,扛著回去了。
直到那群山贼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猪圈里脱离险境的一群人才开始擦冷汗。
李斐一动不动。
小福以为自家的老爷吓坏了,推推他,才听得老爷面无表情地以一种极轻的声音道,「韩愈,我会立刻,马上,赶快,迅速地叫应将军来救你的。你真是少有的——好师爷啊——」那声音咬牙切齿。
身边的小福浑身一颤,不由得在心底开始为临死前说错话的韩师爷念佛讼经。
****
一出衙门,装有韩师爷的麻袋一下子被摔到一个用山上的粗木做成的小车上,屁股磕到一根大木刺,痛得眼泪汪汪想大声嚎叫,无奈被破鞋塞住了嘴巴,只能在麻袋里滚来滚去。突然又劈头盖脸地有东西砸上来,韩师爷在麻袋里用尽一切能力闪躲,可惜小小一破车,没有多少地方,不多时,装有韩师爷的麻袋就被压在了下面。
山贼们找了粗绳,把一车的东西绑好,小车咕碌地动了一下,起动了。一路上磕磕碰碰,伴随著那些山贼们粗俗不堪的歌声,小车往县城西面的老蛇山去。
被五花大绑的韩师爷在袋子里蹭来蹭去,靠著他身体的另一个麻袋的一角有些戳出来的样子,韩师爷就著那圆柱形的戳出之物蹭来蹭去,把嘴里的破布鞋给蹭掉,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手抓著麻袋,空出一点地方来,不让那麻袋贴著自己的脸。那刚才用来蹭塞嘴的破鞋的麻袋里传来一些动静。
韩师爷心一动,难道也是人?会不会是那些山贼也抓了别的村民放在麻袋里推上山呢?
「喂……」韩师爷摸摸那圆柱形突起,轻轻唤道。
那麻袋里传来一阵骚动。
真的是人!韩师爷一阵兴奋,手抓著那圆柱形突起就拍拍,「兄弟,我们该怎么逃出去?一起商量商量吧。」
麻袋里「彭——」的一动,韩师爷只觉额头上被什么东西踢了一脚,还不死心,「兄弟——」
「彭——」的更大的响声,小车立刻停下来,几个小山贼互相对视一下,一齐围拢过来,警惕的目光盯著那小车。
慢慢解开粗绳,把其中一个袋子掀开一个口子看,就见韩师爷一只眼睛被踢成乌黑,委委屈屈地缩在麻袋里哭哭啼啼。
旁边另一个麻袋里,一只发情的老公猪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在袋子里精力充沛地左踢右踹。
*****
因为在路上韩师爷太过可怜,所以小车一推上老蛇山,也即进入了那群山贼的老巢的时候,那个唤作二大王的山贼便把韩师爷从麻袋里一把拽出来,韩师爷被几个小山贼推著走著,哭丧著脸如小媳妇。
藏州本来就是不毛之地,穷山恶水,百姓比较穷,而现在他们走的这条路虽然是山路,却修整得极为平整,上山的路一级一级,供人驻脚,而石阶旁还有平整的供车辆行进的道,不由得令人称奇。
韩师爷东张西望,像极乡巴佬。不过也是,像他韩师爷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到这种荒蛮之地,更勿提是强盗窝的山寨了。
「看什么看!这是官道,妈的,这两年那些狗狼养的肥羊一个个也都没事了,都不来这条道上过了!」那二大王咒骂著,唾一口唾沫,「搞得老子们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韩师爷听得心惊肉跳,脑子里不由地回想起以前看的一些野史乡谈,那些故事里面的山贼一个个不是吃人心、喝人血,就是喜欢拿人喂野猪,把野猪养得肥肥胖胖的杀了吃。
走到一个凉亭样的地方,那二大王一挥手,「小的们,在这里休息一下。」
几个小山贼把车子一扔,一个个都一屁股坐到地上。韩师爷手脚上被绑著绳子,绳子的另一条被那二大王牵著,一坐下去,那绳子绷得死紧,把他的手脚绑得更紧了,只有委委屈屈地站著。
那二大王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葫芦,一掀开布塞,往嘴里就倒。
「酒?」闻著又没有酒味。
「哪来的铜板打酒!」那二大王没好气地说,「钱都被你们这群当官的抢光了。放了水在葫芦里,冲冲以前的酒味。」
韩师爷讨好地蹭过来,「大王,打个商量——」
「没门!」话没说完就被那二大王给打断,「你小子别给老子耍花样!告诉你,在老子头上动心眼,你还嫩著呢!」
韩师爷自讨了个没趣,转了个身子,看到凉亭里一个石凳上一个熟悉的箭镞形记号。
这个……
太眼熟了,眼熟到令他心惊。韩师爷是个路痴,因而每每到不太熟悉的地方的时候,都会在一些地方做个记号,而他常用的记号便是一个箭镞形。
箭镞的最末一笔略微地向左下撇过去。
而眼前的这个石凳上的箭镞痕迹,深入石身三寸多,不像是雕凿的,倒更像是人用手指划出来的,能在坚硬的石头上像在泥地上写字一般,不知何人能有这种武艺。
这……
正犹自沉吟著,就见那二大王过来,斜斜地瞟了一眼,「小子,这可是你当年留下的痕迹啊!明白你做了什么坏事了吧?」
「啊?」韩师爷一头雾水。
「别给老子装傻!你可是大哥的仇人!」那二大王一把揪起他,回头召唤那群小毛贼,「小的们,走了!」
仇人?韩师爷只觉天打雷霹,这下子完蛋了!一路上跟在那二大王身后一个劲地嚷嚷,「大王!大王——」
「我说大王啊——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们啊!」
「大王!你看我,你看看我,我像是你们大王的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