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平氏再起?
神宫砚道再也想不到其它可能。
“总之,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砚道……有件事……”源义仲缓缓的低下了头,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
本来是不想问的,源义仲喟叹着。
三年前就打算忘记的,往事。只是不断的梦不断的梦到的那些往事……心里早就清楚了,无可挽回的那些往事……
只是,之前梦到了他……就在不久之前。那么美好的梦,美好的让人不愿意相信那只是个梦……不由自主的,就想问问神宫,问问他,三年前,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回事?
“嗯?”已经猜到了源义仲想问什么,神宫砚道的内心那一直隐藏着的痛苦与愧疚便在此时一起翻涌起来:“……御苑光晓?”
“对。虽然已经看过了你的信,但是还想听你亲口的确认。”
三年前,神宫砚道在亲眼目睹了御苑光晓的“死亡”之后,给源义仲捎来过口信。
那口信只是短短的两句话:“对不起,有负所托。”
仅此而已。
但是源义仲立即知道了那是什么意思。
他托付给神宫砚道的事,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件而已。
“……是真的。”
“竟然……不,应该说,果然是真的……”源义仲的脸上露出了终于死心的表情。“是病死的吗?砚道,我好后悔。早知道他离开我的身边也是一死,我真不该放他走……竟然、竟然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太可悲……太可悲了……”
忍耐不住的,源义仲的声音哽咽了。紧紧的咬着牙,他闭上眼,关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不是病死的。
但是这件事他决定不告诉源义仲。
深知源义仲性格的他知道,如果源义仲知道是他做出的送御苑光晓回平安京的这个决定把御苑光晓推上了死路,只怕这一生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个男人的性格就是如此,爱的越深,责任感就越重。
就连那么喜欢的御苑光晓,杀了他所深爱的妹妹他都无法原谅,更何况是他自己?
——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的!
身为他的好友,神宫砚道无意看他痛苦,那事实,就由他来掩盖吧!就让义仲以为,那个人是病死的好了!就让他这样抱着思念活下去吧!
望着眼前悲痛不已的男人,神宫砚道作下了这样的决定。
源义仲在军事和政治上表现出来的才华,源赖朝比任何人都先预见,也深感钦佩。但是钦佩渐渐变成畏惧,因为赖朝不断把义仲和自己做比较,益发觉得对方是天纵英才,而自己便远远不如,尤其是义仲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完全服从而令赖朝心里早就存下了芥蒂。
源赖朝终于如愿除去了他的心腹大患源义仲,心里丝毫没有因为死去的那个人是他的兄弟而感到一点悲伤或不安。反而在听到义经带着义仲的首级回来之后哈哈大笑的将手中的酒杯掷于地下,开心不已。
不过纵使如此,在面对那血污不堪的头颅之时,内心仍然不免有些愧疚而不敢细看。在瞟了一眼义经带回来的首级之后,赖朝立即命人将那头颅拿去厚葬。打发掉义经之后,赖朝立即急匆匆的回到房里去。
“政子!政子!”还不曾进屋,源赖朝就大声的呼喊起来。
“政子夫人正在休息……”从屋里迎出来的侍女小声回禀道。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源赖朝挥挥手,然后轻轻的踏步室内。
推开帏屏,重重帏帘之后的寝台之上,正卧着一个美貌的女子。
她正是源赖朝的妻子北条政子——三年以前,曾经在伊豆城内沸沸扬扬的被传被鬼吃掉的城守之女、前伊豆巫女。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掉了吗?连同她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这是当时政子突然出现在源赖朝的面前之时,在场的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说起来就要回到三年前的夏越の祓的那场祭祀之上了。
当时神宫砚道为了御苑光晓,而从祭典之上突然离去了。就在所有的人都因为主持者的消失而乱成一团、源赖朝勃然大怒之际,北条政子突然出现在祭典之上说自己奉天神之命从黄泉之国回来帮助源赖朝取得天下的。
她代替了神宫砚道主持了夏越の祓的祭典,令诸人相信她的确是前伊豆的巫女没错。
平息了众人的疑虑之后,如愿回到了源赖朝的身边,这位“北条政子”不但再度撷取了他全部的视线,还不断的为源赖朝出谋划策,她的计策次次都正中源赖朝的下怀,就连这次她亦成功的挑起了源赖朝对义仲的猜疑忌惮之心,造成一代名将没有死于战场、而是死于骨肉相残之中的悲剧。
而此刻,源赖朝得知了源义仲已死的事实,顿觉一身轻松,恍然已经天下在握般的高兴,急不可耐的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心爱的妻子。
“赖朝大人,您已经回来了吗?”仿佛察知了他的心意一般,就在源赖朝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的时候,北条政子已经自己醒来了。
“嗯,你醒了吗?”走近她的身旁,源赖朝盘膝坐下,兴奋的道:“义仲已经死了,我见到了他的首级。”
“是吗……”脸上挂着娇媚的笑容,北条政子柔顺的依偎进他的怀中:“那太好了,他不能再威胁到赖朝大人了。”
“要政子你担心了。”源赖朝抚摸着她的头发,关爱的说。
“没有什么,政子这么做是应该的。”北条政子话虽这么说,埋在源赖朝怀中脸上的冷笑着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嘴角流露出冰冷冷的嘲笑,那冷酷的笑意却不曾到达眼睛。
屋内最阴暗角落里摆放着一面妆镜,镜面突然隐隐有白光一闪,随即镜面恢复如常,镜中景象未改,只是多了许多不断飘落、如同细雪翻飞的片片樱雨……而源赖朝一人在屋内对着怀中抱着的一根樱枝喃喃自语的模样,也全部落在镜中。
从镜中看到这一切的男子轻盈的站立起来,长袖轻拂,雪色缀樱的罩衣底下暗香馥郁,翻飞无数碎樱,一圈圈地环绕其身周。抬起头来,娇美可爱的脸上却流露出与那美貌绝不相衬的冷酷笑意,并与那北条政子的冷笑竟然如此相似!而后他的喃喃自语,更多多少少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哼……可恶啊……要不是我的法力不足,又怎么会屈居于此?不过……死的人越多,我的法力就恢复的越快,没想到人类的执念如此强烈!法力的恢复比我预期的还要来得快啊!”
曾被姣光王封住法力、又被昆仑之玉所伤,遭受重创的秀洲王竟仍然躲于伊豆并未远去!并且似乎在暗中预谋什么似的——他冷哼着伸出手去抚着那镜面,当他的掌心触到镜面的那一刹那间,仿佛有无限大的吸引力一般,令本来只是慢慢飘落的樱雨如狂风卷动般剧烈摇晃着向他的掌心涌来。
第六章
落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另一半天空的颜色却已经是透著昏暗的深蓝色了。连日来吹著寒风,阴霾雨雪绵绵不绝,难得这样一个好天气,只是在宇治川的战场上,仍然飘扬著浓厚的死亡气息挥之不去。尤其是在这激战之後的平原之上,泥土混杂著鲜血的刺鼻湿腥气、雪水腐蚀散落一地的残缺兵刃传出的生锈晦涩味,还有死伤狼籍──不,有死无伤,这是因为在战斗结束之後,赢得胜利的一方,都会将对方的伤者予以当场处死的结果。这般凄惨景像,当真可比做传说中的修罗场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