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怀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承受这种心里歉疚感。
“你是解怀替自己儿子选的父亲,有一阵子他时常出谷,那时候就是要找寻最好的人当莫磊的父亲,而他找到了你,当我瞧见你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解怀那时候肯定费了很大的心思,也明白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对孩子的爱跟对妻子的爱不同,对妻子的爱一旦失去了,就没有活下去的意愿。”
莫辰睁大双眼,听到这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首先是像药人这种跟剖腹取紫河车没什么两样丧尽天良的事实,再来则是解怀取心喂子的傲人胸怀。过去他一直以为莫磊的双亲必然是什么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或是什么没有天良的父母亲恶意弃子这一类的可能,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出乎立息料之外的骇人事实。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这个秘密必须有人接著留守,一旦有一天,莫磊他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时,紧要关头你可以告诉他这个故事。”
“有人接著留守?什么意思?”他觉得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肯定不受欢迎。
“……”解无恨垂眸,说完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再回答些什么了,看不见,自然也就不用说话。
“这几天,也许有人已经发现带回来的药其实正慢慢地在减少,我一直没有去治疗莫磊的原因,正是因为我还没吃完这些药……当初解怀自己养药,花了快两年的时间,而我本身就是药人,不需要那么久,等那些药慢慢吃完了,和我体内的药性融合了,我就会开始治疗莫磊的毒伤。”这个结果,是从他发现莫磊中的毒是‘春缠’之后便已经决定的事上
一路上他喝的药汁,也都是解‘春缠’毒性的药,因此他的血可以很容易地压制莫磊发作时的毒。
“你的意思是?”莫辰不愿意往下说,仿佛说出那些心里的猜测,眼前这一个雪白的人儿就会在眨眼间消失于天地之间一样。
“……”解无恨只是看著地,瞧不见他开口,也就瞧不见自己心里的矛盾。
解怀,当年你剖心救莫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候我还不太会看人的唇型,那种低声喃喃细语的说话方式,他无法分辨清楚,所以不晓得你临终前张嘴闭嘴说了些什么,只能看一句是一句三……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你却忘记了这件事。
那时候你的心情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其实还不能完全割舍?抑或是坦坦荡荡的了然?
“你不能这么做,要是磊儿知道了,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他……看著我,解大夫!”莫辰冲上前抓住解无恨的肩,摇晃他的身体却怎么也唤不回那一双黑瞳的神采。他有些明白了岳锋呈不喜欢解无恨笑容的原因了,现在的解无恨一样是带著浅浅
的笑,然而那一双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是死了一样,只要一眼,看一眼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便觉得痛苦与心疼。
锋儿不晓得那种感觉是心疼,所以错以为是一种厌恶,于是用不客气又粗鲁的方式对待,然而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心里难受,也就更加排斥见到解无恨了。
“不管是我,或是磊儿,都不会愿意看到你牺牲,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才多大的岁数?还有很远的距离要走,不用这个方法,不能用这个方法救磊儿,难道你心里就不会放不下吗?就算你跟磊儿的亲生父亲有关系,就算你跟磊儿的感情很好,也不需要做这种牺牲……”
“我不在乎。”他其实并没有瞧清楚莫辰对他说了什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像脑子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好久的答案,完全不需经过思索就可以说。
“这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
“我不在乎……就像解怀一样,他等那两年的时间等得很辛苦,终于可以剖心的那一天,他是笑著割破自己胸膛,我记得那时候一开始他对我说的话,他终于可以见到他的妻,他想去陪她,他等了好久好久……我也是,解怀死的时候……我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答应他要看到最后,有一天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顶天立地,或许有机会可以一起游山玩水走天涯。”
“曾经想过,也许我说话的发音到现在还能让人听得懂,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最大的原因,也许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跟那个当年小小的娃儿,述说他爹娘如何疼他的故事吧!”
不过,那些曾经想过的念头,在遇见莫磊的第一天,他便已经知道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的意识苏醒本来就是个意外,也许在这一世里,上天早已经决定了他无法加入任何人的人生之中,这种没有目的,没有人在意的生存方式,什么时候结束,都已无所谓。
他说的话,让莫辰一颗自以为看透人生离合世故的心,也为此感到心酸,他没有想过,会有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这样一个不算希望的信念活著,即使他不曾尝过同样的日子,一样可以感觉到苍苍茫茫。
“不是或许,是一定,等磊儿好了,我叫他……”
冰冷的手,捂任他的双唇。
“别说了,我好累,看不清楚你说了些什么,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不是我死,就是莫磊死,你只能选择一个,选择心里真正的声音。”
至于他会选择什么,答案其实很清楚。
他,解无恨,从张开双眼瞧见蔚蓝天空的那一天,始终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他们生活的陌生人……赤裸裸地来到这里,归去也该是孤孤单单……
第二天的夜里,解无恨一人独自来到莫磊的房里,房门口的守卫瞧见是他,也没有阻止,这么多天的时间来,他们都知道他是可以解自己主子毒伤的大夫,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全然不知,对解无恨有一半是感激与敬佩,有一半是对他容貌的好奇与些微的排斥,在他们的脑袋里,也只有妖物才可能有这模样的容貌。
解无恨早发现他们在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会不自然地带上戒备的神情,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奇特的外表,不过既然他们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以后,他们的心态对他来说便一点也不重要了。
慢步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握住莫磊的手腕,指尖感觉到的脉动很微弱不过很稳定。
本来他还有两帖药要吃,后来想想不需要那么麻烦,那两帖药不过是让自己在剖胸的时候可以维持生机比较久的时间,并没有太多的用处,还不如用另外一种药,一种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楚,却会破坏身体机能的烈药,用这种药会缩短人的性命,通常都是用在打仗的关键时刻使用,缩短寿命总是比痛死在战场上好。而他,剖了心之后也活不了多久的时间,就算那种药会一下子缩短二十年的寿命也都没有关系了。
取出刀子,在腕上割了一道,熟悉的景像一再重复,看著自己的鲜血流入双唇之间,差别在于这一次没有痛觉,血即使留了不少也不像往常一样马上觉得疲累。
药效果然是运作了……
解开衣襟,又取出一包研磨好的药粉倒在一直放在一边茶几上的药碗,匕首割开自己的胸口,刺过胸骨,瞧见鲜红里一丝森白的影子时,脑子昏眩了一下,当年解怀剖心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自己脑海,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