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崭扬你先走,明午纵马坡见。」心底略一估算,封擎云身形倏展,瞬息间如鬼魅般沿著船缘悠游了圈,被他欺近身的黑衣人无一不扎手扎脚地翻落湖去,趁得这一空档,郝崭扬随即不说二话地腾空跃向湖岸。
这一跃原本应该有七、八丈远,然而随著分神打落激射而来的箭矢,不过五丈开外郝崭扬的身形就已下坠,就在此刻,一片满蕴劲道的巴掌大木片恰恰飞至他的脚下,一托之後不但让他落下的身形再次跃起,甚至更加快速地往前飞掠,箭矢纷纷失了准头掉落湖中。
「老大,谢啦。」扬声吼著,无後顾之忧的郝崭扬收起了鬼掌,两手改以散打暗器的方式分袭湖面的黑衣人,等他踏换了五六次木片到岸,湖面上也多了十余条向阎王报到的倒楣家伙。
「你还是这么厉害,擎云。」似是赞叹般的呢喃,环卫在封擎云身旁的徐晨曦彷若自语般低诉著,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又是矛盾地覆上了层迷惘的神色。
「这算赞美?晨曦,你的意思该不是说我都没进步吧。」侧首淘气地眨了眨眼,封擎云又回过目光远眺岸边,对於被这般直呼名讳是半点介意也没有,其实与各分堂首要早就情同兄弟般,只是这群夥伴们总不是叫他老大就是称他头儿,只除了阎烨,因为他可从不认为自己这小鬼年纪有资格做他老大。
「晨曦该你了,我尽量让你不沾水,不过可没法挂保证,回头湿了鞋可别怨我偏心,横眉竖眼地找我算帐……唔。」後腰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封擎云忍不住低吟了声,原本飞扬的笑容也瞬间在唇边冻结,落掌、回身,看到的却是令他无法置信的景象……那把深埋在自己体内的利刃竟是徐晨曦亲手送入的?!
「晨……曦?」蹙起了眉头,封擎云犹觉得是自己看错了眼,直到咻咻的箭矢声已停,十余名黑衣水靠的汉子陆续攀上了船来,徐晨曦却是动也不动地未加阻止。
「你们……不是南水的人。」几乎是肯定的陈述,怎么说他也不相信徐晨曦会与南方水域的对头有所勾结,况且适才让郝崭扬离去时他并未横加阻拦,要不然郝崭扬只怕也难平安上岸,这么说来……他的目标只是自己。
「不要问我为什么。」鼻端嗅著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徐晨曦却第一次有种反胃的感觉,不禁微向後退了步,抿紧的双唇也如对方那般褪尽血色,从下手的那一刻起他已分不清自己与封擎云究竟谁才是旁人手中的落棋……
「要我的命,还不许我问理由?好兄弟,你太苛了。」再次泛开了笑容,就彷如身後那把没柄短刃不是插在自己身上,封擎云仍是侃然自若地笑语著,清澄的目光直视著那双载满晦涩的黑眸,除了些许疑惑外没有丝毫责难。
「好兄弟?事到如今你还天真的这么认为?别开玩笑!」嘲讽地扯了扯唇,徐晨曦没有回避那依然温煦的视线,心头涌现的情绪却是相互倾轧的矛盾,「你问我也没用,我算什么?我这等小角色的理由怎会是你在意的,你该问的是那女人。」
应该要高兴的,盼了这么多年,终於可以从阴影中走出,取代众人捧在手心里的他,可是这萦绕不散的惆怅又是从何而来?对他,这个与自己同样出身,却有著天壤之别际遇的小鬼,有的应该只是满腔妒羡的怨恨才对……然而心底这一丝莫名的伤感却是为了什么?徐晨曦不可察觉地轻甩著头,他不懂,与封擎云相处越久,他就越不懂自己一心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不懂那个从小憧憬的美梦为什么一分分变得模糊难辨……
「女人?……是她?怎么会!」陡然变了脸色,封擎云怎么也没料到想把他打下地府鬼域的会是那个人,那个给予自己最初却又想剥夺一切的女人,她……难道真就这么恨自己?恨到不惜利用自己的兄弟背叛狙杀?既然如此,那在最开始时又何必……何必让这不该有的错误发生呢?郁涩的苦味漫没了所有,封擎云缓缓垂下了视线,向来如夜星璀灿的黑瞳已然黯灰失采,盛著只有无尽的悲痛。
蓦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封擎云撑著硬是敛起涣散的心神……那女人向来就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除非是对她的目的有更大的助益,要不然她不会轻易毁掉自己这颗好棋,毕竟自己是她忍耐了近二十年的岁月培植出的工具,这么说来她是已经不愿再等了,下一步……泷帮!
「晨曦,我不怪你,也不会再追问你什么,只是答应我,不可以为了她牺牲帮里的兄弟,不论她与你的协议究竟是什么,你清楚都不该将无辜的弟兄们扯进她的恩怨里。——答应我,你不会让她利用我的死来开启泷帮与青邑门的争端,答应我,晨曦。」略为惶急的语调,封擎云将希望寄托在眼前重创他的凶手身上,他不相信这么多年来徐晨曦对帮里众人的情感全是虚伪。
「你……知道?」掩不住讶异的神色,徐晨曦睁大眼瞪著这个自己一直以为无忧无愁的小鬼,难道……那女人终於看见的仍不是自己,而是因为封擎云迟迟不肯以泷帮的力量替她行动?相较之下,自己却是她认为比较听话的那个?所以这才吩嘱他此次南下封擎云若是无任何作为就下手翦除掉?不……不该是这样的……徐晨曦步履微晃地又是後退了步。
「相信我,晨曦……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在想什么。」启唇轻笑著,却是个苦涩到令人心酸的笑容,封擎云的目光变得深远幽邃,飘向远方夜空的点点繁星。
「虽然……在她眼里,我是个不该有的存在,每每提醒著她心底最深的痛,但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自己只能作她手中棋、掌中儡,我,还是不想放弃,呵……该说是不甘愿就这么被放弃吧。」
「你……」被封擎云话里深深的哀伤震撼住,徐晨曦从没想过他与她之间会是这样的关系,更想不到在那爽朗的笑容下隐藏的竟是不下於自己的痛苦,如果这一切都真如他所言,那么自己这十多年来妒恨怨忌的到底还有什么?
「徐公子,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主上交代的您还是快点办吧,您该知道若是失败了主上会有多不高兴。」像似看出了徐晨曦的动摇,一名黑衣人出声提醒著,用词恭谨却是没半分该有的敬意。
「我……」挣扎著,徐晨曦不自觉地紧握起双拳,心里的那把秤子早失去了平衡的方向,摇摇摆摆地不知该往哪儿倾,身後的这群人美其名是协助自己,实则却是监控,就算眼下答应了封擎云,只怕等事情传回她耳里後,自己根本没暗里动手脚的机会,一切依旧是白费。
「别担心这些家伙,我就算要走也会带著他们一块,要不然黄泉路上可就太寂寞了……」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话声未完封擎云就已闪身窜进人群中,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撑不了多少时间,即使已经闭了穴,一迈步鲜血仍是如泉涌出,很快就濡湿了半身,他必须在力竭前解决这群妨碍者,就算是作为一帮之主的最後份心力。
随著嬉戏般轻松的语声入耳,徐晨曦只觉得入眼的画面霎时变得片段缓慢,血在飞,水在溅,那双掌刃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炼狱惨象,十多个黑衣人竟是如同破絮般一个个被封喉断肢,毫无抵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