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笨到直接撞石找死,封擎云仿若未觉般不动声色地继续擦著长发,打算乖乖地先让背後的石头尽情吼个痛快,这样子等会儿自己存活的机会应该比较大吧。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等上了好些时候,就连肩上的湿发都快擦的乾透著火,身後的火山巨石竟是学蚌壳闭紧了嘴一句话也没有,只有那片刻不移的灼热目光似要把他的背脊给烧出个窟窿。
悄悄地吸了口长气,已经快把长发扯下头的封擎云没奈何只好尴尬地先转身招呼人,看来一顿好骂是闪不过了,只寄望精采的骂辞这石头刚刚就已用的差不多了,早点词穷收摊吧……
「他……没事吧?」既然得先开口招骂,当然就捡最想问的出口,一方面多少是还存著些侥幸想让莫磊分分心,另一方面则是真担心著隔壁卧铺未醒的人儿,即使明知道『鬼谷狂医』手下不会出什么岔子,一颗心却终仍是兹兹在念地放不下。
「老头立下的规矩我没打算破,那家伙阎王抢不了。」就事论事,然而从牙缝挤出的声音却是再冲也不过,原本朝气俊朗的面容上更明摆著横眉竖眼的狰狞神情,只见只修长的腿肢蓦然向後一伸一勾,那片岌岌可危的门板又碰地一声迅速归位。
扬眉、抿唇、瞪眼,莫磊脸色阴沉地直瞅著面前这个显然皮痒欠人揍的小鬼头,那张颜色跟鬼一样难看的脸盘上不但半点悔色都没有居然还装著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真叫他不爽到想把隔壁那个刚捞回命的家伙再丢回河里喂鱼去。
这是第几次了?害他那一刻差点又忘了呼吸憋死自己,这个臭小鬼是以为自己跟牛头马面有交情不成?拖著破铜烂铁的身子居然也敢给他大刺刺地跳河救人!有时候他真想先一把掐死这小鬼算了,好省得老为他揪心练习屏气的能耐。
「你几时会水的?」
既然嘴都已经张了这么大,要再关回去装聋作哑当然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莫磊索性把要算的帐列单一次出清,头一件要算的就是小鬼隐匿不实的这笔,方才要不是大冰块还算天良未泯地伸了手拉他一把,落河受冻的肯定得再多添自己这个大傻子。
几……时?怔忡地望著眼前顶上冒著大火的人儿,封擎云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从何回答这个突从天上砸下来的问题,他有说过他不会水吗?身为北水的……时空倏然交错,一个模糊的画面陡然劈进脑里,封擎云忆起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似乎是因为那时候的落水被误以为不识水性的。
然而那时既不相熟、心情又郁苦的状况下自然没想过要多言澄清,没想到莫磊竟一直以为他真是只旱鸭,虽然说看他在船上怡然自得的样子也该猜的出不是,不过这时候他可不敢期望这颗石头还剩有多少未被烧融的理智能讲理。
「怎么,我说的是番帮土话还是金刚梵文?这问题不会比你跳河洗澡的理由还难回答吧。」不善的脸色越沉越是铁青,莫磊满腹的火气又烧的更旺了些……臭小鬼闷不吭声地是打算跟他装傻混过?
「……四岁吧。」
想来这石头的一身火也全都是为了自己,所以当然是不会介意他带刺语词里的嘲讽,封擎云歉然地扬唇笑了笑,诚实回答起这一点也不难的问题,只不过是……有点痛罢了……
尽管心底的一角还是忍不住会为这段不堪的回忆隐隐刺痛,不过比起未曾懂得放手前的执著,这么点痛实在已是微不足道的渺小,每每想到这儿总是会由衷地感到庆幸──好在遇上了块名为莫磊的石头,若非是他砸醒了自己难悟的执迷,现在哪能有这般畅朗的心境呢,更别说还能够坦然南下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往。
「从她把我丢下水的那天起我就会水了,等过了那年冬天,深河陡瀑,漩流冰潭我就都能够游,否则现在你面前可没人能答你的话。」刻意交代的一清二楚,封擎云如风轻扬的笑容里多了点算计,想看好戏当然得付点代价,他不介意拿心中这点小小的刺痛做筹码。
「……」怎么也没想到听到的答案会是这样的叫心闷疼,这回换成了是莫磊愣忡忡地发起呆来,被这么一搅,一肚子的火是发也不对吞也不是,尽管入耳的话语说的轻松,但那张笑脸後隐藏的酸楚任谁再白痴也能想像,这一来哪还骂的下去?
这可恶的臭小鬼,什么时候不好选竟挑他想宰人的时候这么坦白?
「算了……算了、算了!」一句比一句吼的大声,无法随性冒火的莫磊只好用音量宣泄著腹中怒火,谁叫他就是见不得小鬼谈及过往的黯然鬼样,每每都害得自己胸口紧缩揪的难受。
「我看我上辈子过殿轮回时八成是惹毛了阎老儿,才会被罚遇上你这个麻烦!」一物克一物,这辈子被这小鬼克上看来也只有认了,大不了拿绳把人拴一块绑,以後火里水里全陪他去,要死就一起死的乾净,免得老提心吊胆地苛虐自己。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胸口不期然又是涌上叫眼底雾蒙的浓浓暖意,深知莫磊脾性的封擎云没想过一场风暴这么简单就了了,故意提起往事原本只是想恶作剧看看这石头难得哑口无言的糗样,没想到……向来活的那般任性随意的人儿竟肯为自己收敛张狂……
「知道就好!」一把扯过人搂在怀里怨著,莫磊闷闷不乐地圈著人一屁股往床上坐去,张口就啃著嘴前细腻的颈肌出气,「明知道我会担心还老爱这般逞英雄,你不会叫大个儿下去救人啊,伤没好还这么乱来,存心是想把我气死。」
「对不起,你知道我一看是他……就全乱了。」再次软语表示歉疚,封擎云吃痛地微微瑟缩了下肩头,下一刻却是抬腕反手揽上了莫磊的後颈,偏首将鼻端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间轻蹭著,将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惊惶全在这熟悉的怀抱里逐一沉淀。
怎能不乱呢?一想起半许时辰前的光景,心口仍能感受的到那股令人窒息般的郁疼,当看清河里随波沉浮的人竟是古天溟时,整个脑子刹那间就被无尽的恐慌与懊悔漫没──
难道自以为了解她的自己竟是错估情势晚了步?
面对著这绝不允许发生的错误,整颗心霎时都凉透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古天溟真是为此而枉死送命,青邑古家真遂了她的心意崩毁瓦解,那么,未来的日子可以想见他将永远活在自责的炼狱里难以超脱。
只因为,唯一清楚知道这一切的自己,不曾,尽力阻止……
「你这笨小鬼,就是这点最不可爱,干嘛总喜欢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担子全往自己肩上扛?生死有命,各自有数,没有谁能够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的,你这笨脑袋为什么到现在还开不了窍?」
又怜又怨的语气,莫磊转头吮了吮偎在颈窝旁俏挺的鼻尖抚慰著恋人的心慌,这个笨小鬼就是心地好过了头才会活的这么辛苦,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自己身上名为自私的部分多分点给他。
老头说过,人生在世各都有各的命业,想要救尽天下每个待救之人根本就是水里捞月的愚蠢,与其沾惹红尘徒增嗔怨,倒不如冷眼旁观率性而为,没有什么该尽之责,更无所谓应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