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眨眼再看,汉子随之低啐了口……哪还有什么幽光,那双眼眸一如常人般地黑泽,真是自己吓自己,眼前的男人没什么特别,一身常见的黑衣夜行装扮,只有那顶覆额的连身软帽较为扎眼点,但那也只是因为在无雨的漠地里不常见而已。
「雄哥,得想个方法逼他离开那块岩壁,要不然就算我们人多,也没办法仗着优势同时从四面攻击。」另个蒙面人仔细思索了黑衣男子没趁胜追击的原因后,悄然附耳向领队的老大哥建言,又不是擂台比武,犯不着一对一地跟这男子拼武艺。
「好,给我用暗青子招呼,我就不信他还不动,除非是活腻了想做马蜂窝。」
看着敌人交头接耳地细语,黑衣男子就猜着了几分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双唇不禁紧抿成了直线……看来一场混战终还是免不了,既然如此,搏杀间就不须顾虑地利了,反正欺近身的全是敌人,就算闭了眼也不会误伤。
双枪贴臂立于身后,足尖一发力,不等沦为被动躲避黑衣男子再次主动出击,身影比上次更快更急,如抹流星般让人抓不住他的形影,就像是突然消失后又凭空幻影再聚。
「圈上!」
高喊了声要手下儿郎们留意,众人立即成半弧形迎上那抹虚影,一阵阵铿然的金属交击声响后,又有两名蒙面人翻身倒下,不过黑衣男子也被成功地包围在紧密的战圈里。
「十一。」冷声数着数,刺鼻的血味在静夜里蔓延,将双手的枪杆合并斜立身前,黑衣男子神情肃煞地敛眉观心,只见他肩头腰侧的黑衣裂了道口,隐约地似乎有种比墨色还暗沉的颜色正在扩散。
「哼,还打算逞强吗?我们剩十一人,你也不是完整无缺,若是再添上十一道口子,祁将军觉得小命还留的住吗?」虽然又牺牲了两名兄弟,不过既然圈住了人,这一战的结果也就算十拿九稳不须担心了。
「祁将军,身为大祁的皇冑世子,犯不着拿命跟我们这种贱民拼吧!爷几个儿不过是奉命请你移驾做个客,也不想这般动枪动刀地弄得满手血腥,你老儿爽快点哥儿们不但轻松你也可以少捱点皮肉痛,何乐不为呢?」
依然持枪默立原地,黑衣男子显然很懂得技击之道,在敌我悬殊的包围下不再主动攻击,只是谨慎戒备着随时迎敌。
「呸,老子好话说尽了还一张死人脸?看来大将军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爷儿们可没道理放着暖炕不睡尽陪你在这儿吹冷风,动手!」举臂一挥,剩余的蒙面人随即一涌而上,轮起的斧刃全不留情往男子的身上招呼。
枪尖挑、刺、劈、扫,杆身挡、转、推、旋,墨色缨枪在黑衣男子手中使来就犹如他自身双臂般灵活,一时间围攻的蒙面大汉的人数虽多,却也无法轻易地将人擒拿住。
仿如后背上生着眼,黑衣男子俐落地旋身避开砍袭后腰的斧刃,右手疾震枪身横挑右前方敌人的胁下,枪尾复扫左方来敌的肚腹,然而脚下突来的一个踉跄让他险些没避过自上纵劈而来的利斧,挥杆横挡,肩头仍被划开了道寸许深的血口。
虽然敌人也又倒下两个,可是黑衣男子很清楚自己毒伤未愈下的躯体已是越来越显沉重,内息的流转也越发凝窒,只怕再撑不了多久就只能任敌宰割了,与其力竭被俘,倒不如出险招赌一线生机,或许,还能够冲出包围,完成祁沧骥的所托吧!
心念甫定,枪柄已再次一分为二从中分折入手,黑衣男子身形一矮,人就如旋风般舞枪狂扫,疾速震颤的枪尖如毒蛇般噬向众人的胸腹要害,完全放弃挡拒敌方轮斧的攻击,这把赌注就赌在他对自己速度的自信上,就看是他先被剁成肉块还是他们先被捅成蜂窝。
「哇!」
「啊!」
血花飞溅,惨嚎声不断,瞬息间十来个原本还在蹦跳的人影全在砾石堆中倒成了一片,有的还勉强能辗转呻吟,有的只剩下半口气抽搐着,更多的是就此成为黄泉路上的过客。
暴起的气旋卷石沙沙连带也掀起腥风阵阵,在朦胧暗夜里更显凄凉,风停后不久一个全身几乎被血湿染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自满地尸肉中站起身,看得出极不稳的身形是靠着那柄又被并起的长枪才能站的挺直。
只见那一身原本十分合身的黑衣被划开了十多道裂口,碎布遍挂还沁滴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珠,狼狈的模样叫人不敢想象衣袍下那具皮囊所受的伤害有多严重。
然而黑衣男子却犹如未觉般,仍是倚着长枪一步步蹒跚地向前迈步,清俊的五官表情依旧漠然,就连眸子都一如杀戮前般平静,只有惨白的唇色以及满脸细碎的汗渍泄露出他的状况并不若面上表现的无碍。
不能倒……每迈开一步,身后留下的都是殷红的脚印和滩滩血渍,黑衣男子却仍倔强地不肯停步休息,硬是拖着伤疲的身子往预定的方向走,直到走了几十步后终是敌不过沉重的伤势,就这么抱着枪身笔直地向前扑跌在砂地上。
不行……爷还在等着他……不能在这里停下……不能……屈指抠抓着地上砾石,黑衣男子不放弃地撑跪起铅沉的身子,然而过剧的失血却是让他稳不住地跌了爬爬了又跌,最后终只能无力地伏地喘息。
「怎么,不试了?」
低沉的语声,满是戏谑的恶意,却陡然拉回了几已涣散的神智,黑衣男子缓缓眨了眨被血粘糊的睫羽,目力聚拢后才发现眼前那方当初倚为后壁的奇岩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坐在上头,黯淡星光下看不清脸容,只能从语音判断该是个年轻男人,而且时地之巧合……该是个敌人……
「刚刚不还神勇的很,怎么把人打趴了自己也跟着起不来了?」
闭了闭枯涩的眼,视焦再聚时一团白乎乎的人影已是近贴到了面前,陡生的压迫感让黑衣男子本能地想拉开距离,奈何艰巨地才撑起肘就被只有力的指掌扣锁了肩头动弹不得。
「呵,原来还有力气嘛!」
随着耳边感受到的吐息,黑衣男子只觉得肩上一股巨力涌入,顿时胸口如遭重锤,直到他痛的聚不起任何气力再度软倒时才停止,朦胧视野里,依稀见到双如鹰凌锐的墨瞳笑意飞扬地睇瞅着自己。
「血都流了一缸子还想往哪儿去?再爬也是阎王殿,别跟我说你良心突发所以想陪后头的那群走黄泉。」
「……」苍白的双唇蠕颤着像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随着半阖的眼帘缓落停止了挣扎。
……对不起……爷……
意识消散前,萦绕在脑里牵挂的,始终是那抹孤傲如星的身形,那一方身为影子的自己永远触及不着的所在。
***
冲天的火光里,少年杀红了眼,墨黑的枪杆上全是赎罪的血渍及无尽的悔意,然而就算他杀尽了所有葬送姐姐的凶手,却怎么也唤不醒已逝的年轻生命,挽不回那个让自己存在至今的唯一牵系……
带着满身创伤,少年无视于火舌的进逼,麻木地跪在熊熊火光前,琥珀色的眼瞳赤红如血,印染着全身披洒的血腥,仿若地府恶鬼般的模样着实令人不敢正视。
再来呢?该何去何从……
恩仇两泯,留的只有憾恨,那是做不了他生存的借口,既然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了,还需要苦撑着在这方容不下他的人世里挣扎吗?可以落幕结束了吧?这一场可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