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姆嬷?」如杏微挑的明眸想不通地眨了又眨,少了分火耀却多了分雾茫。在那达,姆嬷不就是指娘的意思吗?怎么突然会扯到戎剩娘亲身上?刚刚不是才说簪子是戎甄的东西,戎……甄……戎甄?「戎甄……你、姆、嬷?」一字一顿,字字都似重逾千斤,就算在那段言语不灵光的年少岁月里赫连魑魅也从不曾把话说的这般吃力与费劲过,可此时每吐出一个字他都觉得血脉鼓动地越剧,都快可以看到金星乱冒了。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没人跟你说过?至少最近我就挺常提她的,否则你以为我是以什么身分在她寝宫过的夜?哪国的体制容得不相干的男人夜宿后宫,还亲密到可以随手就抓了她的发簪当暗器?」
「……」双唇抿成了条紧绷的直线,赫连魑魅发觉自从遇着这男人后自己的修养就越来越差了。他不想生气,真的不想,从小为了这双眼,为了不让护他疼他的荷姐难为,为了证明自己是人不是兽,他早就习惯于敛情收性,奚落冷讽嘲骂辱责他都可以当过耳风无谓。
从来,他就不是个易受挑拨的人,更遑论成为杀手后这份御己的冷静更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可现在,就算明知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是以卵击石徒取灭亡,他却快抑不住满脑子想出枪跟这男人痛快打上一架的念头。
常提?是啊!这女人来那女人去的,说的像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谁知道戎甄就是他的娘!再说那什么身分,还体制不体制的,若非皇家中人谁会想的这么多?这男人,就算占着皇帝老子的龙床睡大觉他都不会觉得有半分奇怪!
「魅儿,眼睁得这么大,不难过吗?日头已经不小啰!」故意瞄了瞄高挂天际的阳,戎剩唇角噙的是抹不容错判的揶揄笑意,能把这只内敛如斯的猫儿气到吹胡子瞪眼的实在很有成就感,他一点也不在意再多浇上几桶油,看看能不能烧出什么新鲜玩意来。
忍,徐徐吐气再吸气,突然间赫连魑魅有点能够体会以往爷被那个靖远将军惹到跳脚抓狂时的心情了,真的是很想把人剁了当花泥用,这种难以驾驭的失序感让他几乎怀疑也是解毒后遗症之一,否则怎么只三言两语就令胸口满腔的热血如此喧嚣!
「阿魅?耶,剩哥也在!你们怎么站在太阳底下聊呢?不热吗?」
热情的招呼声无心却十分有效地打破了两人间紧拉的张力,只见远处穿著正式朝服的戎月正小跑步地奔来,靠近时却被没撩好垂落的下摆一绊,整个人成大字型跌扑而出。
一个箭步,即使没法提气施力,与生俱来的敏捷还是让赫连魑魅接到了人,甚至还有点空档让他错步避开受伤的那只肩膀,有些事,还是别让戎月知道的好,不想他担心也免得徒增事端。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虽然知道自己的糗状眼前的两人哪个也没少看过,戎月还是一脸尴尬地吐了吐舌,亏他刚上完朝议还盛装锦然,这一跌可连最后那一点国主的样子也没了。
「咦,太阳这么大阿魅眼睛睁得开吗?剩哥也真是的,居然跟阿魅躲这儿偷懒没上朝,害我又多捱了半个多时辰,有福同享,下次拜托也拉我一道避难吧!」
许是被欧阳胤训练惯了,接着出口的就是连珠炮般的话语,完全没留予人插话的空间,这门功夫若没练好,他的两只耳早被胤伯的大嗓门给喊聋了。一样的话,不到半刻前也有人这么问过,感觉,却大为不。
满腔怒火似遇天霖霎时如烟散逝,赫连魑魅轻舒了口气,放手让戎月站稳后淡眸转而扫了眼蓝空中正朝大地发威的烈日,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悄悄在唇边掠过。果然,没有人认为他是适合白昼的,所以……就只能在暗夜里匍匐而行是吗!
可有谁知道即使他习惯漆夜也安于黑暗,即使日阳的泽让这双眼疼得想流泪,疼得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还是……想感受它的赤热活力,想抬头挺胸光明正大地领略所谓阳光普照的温暖滋味,他是人,不是吗!
「怎么,今天朝奏有什么特别吗?」想着昨晚的风波,戎剩噙着抹若有所指的笑容朝身旁的人影瞅了眼,没想到不经意间看到,的却是那双猫儿眼自虐似地直凝天方红日,而那一闪而过的落寞神情更是半点没遗漏地尽落眼底,刹那间漫涌的情绪让背在腰后的左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没呀,该有什么事吗?不过若有你在,那些之乎者也的肯定会少很多。」尽管敏感地察觉到有些怪异的气氛在两人间无形交流,戎月却依旧眨着俏丽的大眼故作未觉地自说自话。很多事,看着是回事,知道了又是另回事,尤其有关这位表哥大人的,绝大部分时候还是装傻打浑比较好,挑得太明到时想躲都没洞可藏。
「少了之乎者也怕就多了其它,左相可不想见到我吧!」优美的唇形浅浅弯扬,戎剩不无嘲讽地挑了挑眉。朝议时自己若在,无异是给拥戴戎甄那方的臣子再合适不过的壮势表征,看那些穿戴着人模人样的家伙们要猴戏是有些意思,看个一两次还新鲜天天上演就无趣得很,别说一早看那些忠佞争执灼脸孔倒足胃口,光是欧阳胤那老家伙的大嗓门他就难忍,戎月都想逃了遑论是他。
「走吧!魅儿,你还想晒我可嫌热了,不是说要跟我回宫讨教?」转而向赫连魑魅招呼着,与其跟阿月这小鬼闲磕这些无聊话题,他还比较期待拎这只猫回去玩。
「讨教?」大眼咕溜溜地在两人间扫视着,戎月忍不住多嘴地问了句,即使脑袋里的另个声音不断地发出警告要他少管闲事,挣扎最后他还是管不住满心搔痒难止的好奇。
也是满眼的问号,身为当事人的赫连魑魅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开了口要求赐教,但深知无的放矢并非戎剩的作风,所以他仍是静不作声地不发一语,等着戎剩下一步作为。
「嗯,切磋下彼此的身手看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至少挖坑的诀窍我是不吝倾囊相授,不过论到跳坑的本事就得主客易主了,还是说……赏月了大半夜魅儿你累了,想跟阿月一块回去休息也无妨,记得先冲个冷水澡该能睡的安稳点。」
挖坑?跳坑?还……赏月?不问还好这一问更被这禅机似的答案给搅得满头雾水,戎月不由地皱起了挺俏的鼻尖,眉心更是拧成了个大结。先不管哪个坑的,没记错的话昨夜是新朔吧!哪来有月可赏啊?再说赏月大半夜,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实在不像剩表哥会做的,阿魅……也不像……想问,但当察觉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暗潮汹涌时,戎月还是决定鼻子摸摸把满口的疑问再吞回去……管他月亮还星星,他们能沟通就好,不关自己的事,绝对不关自己的事。
露骨不过的暗示,让赫连魑魅陡然想起两人在戎月未来前争执的原由,瞳仁冷芒倏闪而逝,微抿的唇瓣却毫不相称地勾扬起了弯弧。还有得选吗?顶着即将失控的身子,自己避都来不及了,又怎可能跟戎月一起回去,果然又是戎剩的标准行事风格——从不予人第二个答案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