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仇?」
赫连魑魅知道,如果他真还有点理智的话该选择闭嘴光听就好,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按捺不下胸口那股莫名的骚动,疑问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问出了口,这一时半刻里所提的问题只怕比十年累积的还多。
「仇?魅儿……我还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故作惋惜状地摇了摇头,戎剩脸上满是种知音难寻的感慨,然而戏谴微挑的薄唇却叫人一眼便知这表情的真实程度没几分。「如果有仇,还轮得到你动手吗?呵……没想到本王在你眼里的形象还不坏嘛!」
「何必有仇,我跟她除了血缘外什么也没有,如果无关利害,她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没有目的又毫无所得地白做工,这不是我的行事原则。」
「可她毕竟是……」半赌着气才决定不再开口,赫连魑魅就听到那鸭子般的声音又不受控制地逸出了唇,令他在心底忍不住暗叹着——好象自遇上了这男人,这副躯壳的各部位就越来越不归自己掌控。
「魅儿,没听过『无情最是帝王家』吗?我以为干杀手这行的也是,唉,原来我又低估你这只笨猫的愚昧程度了,我真的很好奇……顶着这么多的包袱弱点,你究竟怎么活到现在的?就算猫有九命我看也不够抵你用。」
「别拿阿月那小子做例子,她是被那笨女人教坏了,要不凭他的聪颖早可以高枕无忧哪还用得着你帮忙。」瞥见那张满是不以为然的脸盘上浓眉一挑又想开口,戎剩立即拿话堵上,猜臆之精准又是堵得人张了嘴却哑口无言。
「奉送个好消息。」看着这只被堵到无话可讲的猫干脆合齿咬唇索性连眼都闭上了,戎剩知道再不安抚安抚,这段难得有来有往的交谈就要划下句点了,他可不想一场完美的盛宴最后是这么无趣地棘。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心急,你的那位爷跟那个正牌靖远将军还蛮厉害的,血鸢血卫两个听说已经被打发上了黄泉路。」
果然,一提到戎雪那双猫儿眼就马上睁了开,尽管已经很清楚两人之间的鞯绊是怎么回事,戎剩仍是有些不是滋味地沉了几许眼色。
「……」
「少了两大得力助手,阿月身边又多个你,那女人很难再玩什么高招惹事生非,虽说狗急跳墙,但戎甄向来心思缜密,没计画清楚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昨儿个事情闹得这么大,今日早朝她却肯乖乖地忍气吞声。」
「爷……没事吧!」迟疑半晌,赫连魑魅还是忍不住向眼前的男人打探心底渴望知道的消息,虽然每每总提醒着自己有祁沧骥在爷不会出岔子的,但也总还是每每情不自禁地替那人担心。
「……」
沉寂许久,就在赫连魑魅等到睡意渐浓,以为戎剩不会说时,身子突然被一把揽进男人温暖的怀抱里,随后悦耳的浑沉嗓音才悠悠道出了口:「怎么看都比你这只笨猫活得好,多替你自个儿担心吧!」
「魅儿,戎雪跟那个你称荷姐的……对你很好?」斟酌似地,戎剩一字一语都说的很慢,可不高不低的声调却令人无从臆测起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分不清是那覆体的温暖还是男人低沈语声中令人心安的魅惑,浓浓的倦乏感轻易卸下了赫连魑魅惯有的戒慎,自语般的低喃从微扬的双唇间如风轻逸。「这双眼,谁都讨厌……赫连魑魅,赫连家的鬼子,只有荷姐不介意,她是第一个说漂亮的,第一个让我知道……自己不是鬼也是人,爷是第二个,祁沧骥是第三个,你……」
「是第四个。」抬起头望着顶上那双墨泽,痦哑的语声有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脆弱,往事如潮扑天漫地席卷着,动摇着薄弱的意志。
「这双眼,真的漂亮吗?为什么除了你们谁都不喜欢?只是颜色不一样,为什么他们就像看到怪物?那么讨厌,那么害怕……」
「为什么因为这双眼,我就必须躲着避着?就只能不见天日地活在黑暗里?我也喜欢阳光啊!」
开了道口的心防再也堵不住倾倒而出的怨与忿,痛得令喃语的人儿不住轻颤地往身侧的那份温暖蜷缩而去。好累啊!活在设限的方框里真的已经好乏好倦,可是他没有说不的权利,豁出去恣意妄为的代价只有毁灭,而身后,却没有堵可依靠的厚墙,也没有条安稳的退路……
姐会哭的,如果他就这么放弃了自己……
「知道吗?我不喜欢晚上,不喜欢……却……不能选……朗朗乾坤根本……容不下……我这种……鬼物……只有在……黑夜里……我……安全……才……」
重逾千斤的眼皮越眨越是低阖,终是完全遮覆了那双朦胧淡瞳,尽管嘴里还模糊喊着不喜欢,神智仍是一分分瓦解在熟悉的黑暗里,从来就只有这抹色彩才能叫他安心地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再想。
「……魅儿?」对于眼前人突如溃堤般的情绪宣泄,戎剩有着一时反应不及的错愕,他实在没想过这只戒心甚重又坚毅过人的猫儿会向自己说出这些宛如求援般的话语。「你这只笨猫是在向我求怜索爱吗?」
轻轻摩娑着再次在胸膛上安枕的脸颊,戎剩知道身上体力透支的人儿已被周公邀去下棋了,彻夜未眠又负伤拼搏,再加上不久前毫无保留的欢爱交缠,能撑到现在才倒实属不易,难怪累到迷迷糊糊地把底掀了都不自知,如果那颗脑袋里还有点清醒,大概掐断他的脖子都挤不出半句刚刚那种示弱的言词来。
「多信任我一些魅儿,再多依赖我一点。」蜻蜓点水般轻吮了吮那两片微启的红唇,漆眸里的神采刹那间变得暗沈精深,戎剩很清楚自己有些东西因为眼前的人……正在转变……
「或许……有天我会给你想要的全部。」
第十三章 陷(上)
他又睡着了,在戎剩面前,而且还又是两个人抱成一团的情况下?望着天边那轮高挂夜空的明月,倒映着银白月照的琥珀瞳眸泛起了层蒙蒙迷色……真是太累了还是那份体温太过诱人,才会一次又一次破例地在男人的怀抱里熟睡安憩!
什么理由都好,只要别又是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垂睫掩上眼底的重重茫色,赫连魑魅如是想着,他犹记得那晚昏睡前自己说出的那些话,清醒后虽然不免懊悔但同时也让他警惕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的改变。不论是身体上还是意识里,那男人的存在都已变得同呼吸般的自然,无法再将他轻易摒除在心防外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时时刻刻用理智提醒着自己——仿不到拒绝也绝不能习惯,习惯了就会倚赖就会又忘了自己……
话虽如此,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月缺到月圆,十五个昼夜里只要静下心思总会不经意想起男人俊拔的身影,那眉那眼那唇全一如烙印般的清晰,尤其每当被些声响惊醒后久久不能再入眠时,那份熨肤烫心的温暖总在脑海里萦绕不散。
曾几何时,那抹浸心的人影竟已被戎剩取代?苦涩地抿了抿唇,赫连魑魅不敢再去深究自己的心到底藏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不管存的是怎样的心念他都找错了对象,那男人,不是他能动念的。
恼人的愁思正满布,一缕轻如落叶般的异响自风中传来,原本散倚在柱梁上的身躯立即弓脊屈膝改姿为踞,如宝石般闪亮的猫儿眼在夜色中追蹑着几抹来意不善的魍魉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