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不是奥罗根的王,斐·希尔德布兰特。
而是他所敬爱、崇拜的王──都蓝·卡斯奥列克斯。
那一刀骑兵使劲了全力,只怕没有一刀让斐立时毙命。
当都蓝从斜刺里冲出身来,挡在斐的身前时,骑兵虽然在最后一那间看到了王上的脸,却已经收势不及。
刀往外偏去,狠狠的斜砍过都蓝的胸膛──他硬生生的受了这一刀。
面对这样的场面,最惊讶的,只怕是都蓝自己。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瞬间,都蓝只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脏敲击声。
砰碰!砰碰!砰碰!
规律而强劲的拍打着他的胸口
就好象在抗议这二十七年以来,他从未正视过它。
他试图掉转马身,但握不住缰绳。
低头看了自己的胸膛一眼。还好,只是铠甲破了,没有血,没有感觉。
不碍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度执起缰绳,强烈的白光自眼前炸开,让他无法分辨方向。
被吹散在杀戮的风暴间,都蓝缓缓的、叹气似的吐出了一个字。
「…」
斐回过头来,正好目睹都蓝自马背上往后仰倒,红宝石般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月光一身雪白色的鬃毛。
骑兵仍然在惨叫着,长刀翻然落地,看见这一幕的人一时之间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只有斐恍若从梦中惊醒。
策马前奔。
──脑中一片空白。
斐抢过身在都蓝落马前扶住他,但却失去平衡和都蓝一起自马上坠下…
在最后一秒斐的左臂勾住都蓝的颈项,代替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忍着全身火烧一般的疼痛,撑起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斐的右手摀住了都蓝胸口前泊泊涌出鲜血的伤口。
黑色的铠甲裂开了一道怵目惊心的裂缝,彷佛无止尽的鲜红从都蓝的胸膛上迸出,看不出伤口究竟有多深。
都蓝的蓝眸此时已经开始涣散,但仍带这浓浓的责备意味,形状优美的唇吐出了恶声恶气的字眼。
「你…发什么呆…」
子夜般的蓝眸中燃烧着一抹一簇即逝的火花,宛如夏夜里生命短促的夜萤虫。
失去意识之前,斐甚至无法分辨出那是怒火或是其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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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罗根与马札尔停战了。
理由是双方的王都受了重伤。
奥罗根大军有如潮水般迅速撤回萨尔森堡,两国民众议论纷纷。
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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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绿眸出现在夜里。
轻灵的身影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更显消瘦。
这是不应该出现的身影。
一双绿眸泛着轻蔑,她走向房内唯一的一张大床。
轻轻的揭开沉重的廉子,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映入眼帘。
男子的脸容紧紧的皱着,不正常的红潮泛滥全身,斗大的汗珠顺着额滑向金发,发丝纠结的缠绕着他的脸颊。
紧闭的双唇彷佛在忍耐着什么,苍白如纸。
这张脸,是她在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一张脸。
女孩手上亮出了一柄匕首,蓝钻在月光下反射着罕见的美丽光彩。
她举着匕首,递向男子沉睡中的面孔,刃逼在男子的颈项,但他毫无所觉。
女孩轻啐了一口,收起匕首。
可笑至极!
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让他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何况,这个可笑的男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她的手上。
现在杀死他,他的身分就永远是马札尔人至高无上的王,帝国的英雄与璀璨的阳光。
而她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君者。
她怎么可能这样放过他。
她要毁灭他身上所有的光环以及与生俱来的荣耀。
她要在所有人的面前揭开他的真面目,让他成为令人不齿的猥亵者、阴谋家,众人永远唾弃的对象。
叫他尝尝她曾经有过的痛苦…
一思及此,女孩翠绿的眸泛上了深沉的痛苦。
她悄悄的放下廉子转身,走到放在角落的古董波斯花瓶前,伸手探入花瓶,摸出一样物事。
吹去上头的灰尘,女孩将东西揣入怀中。
回头看着依旧陷在昏迷中的都蓝,冷冷一笑。
现在你倒睡得香甜,醒来之后,我会叫你生不如死。
在那之前,你可千万别死啊,我亲爱的王上──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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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夏初。
索波伦城外的青葱草地上出现了一个俊美无俦的青年,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一袭水色的长衣。
这一人一马令人惊艳的出色姿态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的吸引住任何人的眼光。
但他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怔怔的望着索波伦城形式优美的穹顶,阳光强烈的折射在雪白的穹顶上,几乎是让人睁不开眼的亮。
青年缓缓的来到了索波伦城的城门前,俐落的翻身下马。
「我要见都蓝。」
青年向着守城的侍卫开口,然而侍卫没有反应。
看到了侍卫一脸的不置可否,青年顿了顿。
「我是斐·希尔德布兰特。」
斐的表情淡淡的,不带有任何情绪。
他骑着御风单骑来到索波伦城,身上没有佩带任何武器。
寝宫前。
几个接到通知的勋爵已经聚集到了这里。
带着十二万分凝重的表情,仔细的打量着斐,不能理解与怀疑的目光交杂着,就像是他们此时对斐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们早已问过了那个骑兵,加上帕赫亲眼目睹。
他们能够确定的只有两件事──都蓝是自愿替斐受了一刀。
──而斐也是为了救都蓝而自马上坠下。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
是什么原因让两国的王在交战的千军万马中奋不顾身的拯救对方?
他们不能理解。
「王上还没有醒。」
罗处向斐说着,深沉的眸子彷佛企图看穿斐的心思。
「我可以等。」斐毫不犹豫地说。
他的话又再次引起众人的注目,可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坚决与意志,让他们的心里虽然有异议,却都震摄于斐的气势。
「那么,请和我往这里走吧。」罗处做了一个手势。
「谢谢你,我在这里等。」
说完斐就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目光移向都蓝寝宫的房门。
看到斐坚决的模样,罗处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可以感觉得出来,斐就是令都蓝一再失常的人,原因还不清楚,但明显的是,他们之间有着奇异的牵扯。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他们愿意为了死敌牺牲性命。
王上到底在想什么呢?
而眼前高大俊美的男子究竟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罗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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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斐步入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夕阳的光线灿烂得几乎刺痛了斐的双眼。看到都蓝映在白色床单上苍白的脸色,他的眼前忽然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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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这个声音…斐惊觉到自己竟然舒服的躺在都蓝的怀里。
一个直觉的挣扎,让身后都蓝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斐这才想到他身上的伤,随即安静了下来。
「很显然是醒了。」都蓝自嘲的说着,摀着受伤的胸口。
「医生刚来看过,说你应该要好好休息。」
「………」
都蓝轻轻的拉开斐左手的袖子,小麦色的手臂上原本有一道疤痕,但是现在却被几条新的伤痕所取代。
「你的手…」
「就算是用左手,我也依然可以使剑。」那是绝对的自信。
一阵长长的沉默笼罩着大床上的两个人。
「你为什么来?」都蓝开口。
「我来看你的伤。」斐指着都蓝依旧包着绷带的胸口。
「为什么?」
斐抬头,神情改变。
「因为这个伤是我的,这个伤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