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细节都研究好了,我说:“一百三十五个人,你真是喜欢大宴会。”
“总要请的,一次请完了,可以心安理得的睡觉。”
“有钱人太不懂得花钱。”我感喟的说,“这样子一顿吃,足够很多一家四口一年的开销,大观园吃蟹的奢侈,在今日还是可以看到的。”
他怔一怔,苦笑说,“我有钱,难道是我的错吗?”
“我想是的,各人命运不一样。”我说,“我也希望我能这样子花钱。”
“对,还有一样,我不想要女侍,你是知道的,全体男招待。”
“是,先生。”
“去喝一杯如何?”他微笑。
他看上去无懈可击,深灰色的西装,银灰色领带,永远白衬衫,他永远不穿别的颜色,那时候他跟我说:“做我的女伴,最容易穿衣裳。”
他的衣着给我的印象至深,很久很久以后,在街上看见一套深灰色的外套,我还是会想起他。我很感慨,这些事情他永远不会知道,我不会说给他听。
但是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不能完全得到他,我就完全不要他。
我们去一间会所喝酒,他说:“啤酒是不是?我记得你是不喝混合酒的。”
“谢谢。”
“‘粉红女郎’有什么不对?”
“喝起来像蹩脚古龙水加洗头水,应召女郎喝的东西。”
“别这样说,我妻子喜欢喝这种酒。”他微笑道。
“那又不同,她喝起一定是高贵的。”我说,“对不起。”
他温和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丹,你答应我,去找一层房子,装修全归我,你甚至可以买你喜欢的古董,只要我付得起,我们在一起会很愉快的。”
“你的意思是,我会做一个一流的情妇,是不是?”我说。
他还是微笑。“你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我不能与你结婚,离婚会引起大多的纠纷,生意的往来,财产的分割,我妻子一年中有半年在马来西亚娘家渡过,你不会觉得难堪,她连中文也不会说。”
“但如果她父亲是橡胶王,那又不同了。”
“你会怪我吗?我家在星马的厂没有她支持,早就关门了。她说:‘没有这些财产,你会看中我?’”
“你要侮辱自己,我也没有办法。”
“这是事实,”他说,“你认识多少男人?其中总有十个八个想成为你的丈夫,为什么你不嫁他们,你不是单想结婚,如果我也一朝变成穷光蛋,我对你又有什么用?我们总得吃饭,而且想比别人吃得更好,是不是?”
我不响。
“如果我不能开着车子来接你,我又何必跟着你一起挤公路车?公路车还不够挤吗?”
我不响,我用手支撑着头。
“总有一大你会老的,你能做到多少岁?三十岁?四十岁?你的老板有退休的一天,新老板也许喜欢用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可是你还得生活,你打算做一辈子?老了谁服侍你?谁照顾你?”
“如果我是你的情妇——有五十岁的情妇吗?”我说。
“至少你会有点钱在身边。”
“钱我会赚。”
“但赚一天花一天,等着发薪水的日子是不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每一个人都如此。”我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有钞票。”
“但是你不一样,丹,”他说,“你有过机会,我给你的机会,将来说不定你会后悔。”他缓缓他说下去。“从来没得到过机会是一样,相信你也明白。”
我缓缓摇摇头。
“不要固执。你对目前的生活难道没有不满么?”
我动动嘴角。
“我除了钱之外不能给你任何东西,跟着我或者你会更寂寞更无聊。我希望你是爱我的,这样你比较会有寄托。”
“你可以找很多像我的女子,她们对你没有恨的回忆,她们会比我更适合你。”
“这点倒错了,不是很多女人像你的。”
我拍拍他的手,“谢谢你。”
“你可以去找房子了。”
“多少钱一幢的?”我问,“五十万?六十万?两百万?三百万?”
“这样吧.我去找房子。”他沉吟一会儿,“我不会委屈你的,但这不会是太豪华的一所房子,它决不代表你的身价,只是代表我的心意。”
“像谈一笔生意一样。”
他笑,不分辩。
我有的是考虑的时间。跟着他,每天可以到最好的店去买衣服.可以去蒸气浴,到欧洲旅行,不消一年,我便是一个贵妇,我可以继续工作,那时候工作只是为消磨时间,谁都得对我刮目相看。
受日常生活琐碎的折磨惨了,这种引诱是不可抗拒的,是的,我渴望环境可以转变。
他说:“至少你可以对人说:我爱他才为他做牺牲,我本身也有高薪收入。”
但是月薪与银行存款是两回事。
“我会考虑的。”
“好的。”他说,“越快告诉我越好。”
我与他去吃了一顿很好的晚饭。
坐在他黑色的宾利里,我觉得有一种安全感。
我想起来说:“车牌,我的车牌掉了。”
“这么麻烦?”他笑,“到英国去重考一个吧。香港太慢。”
“如果我自己不想开车?”我犹疑地问。
“请个司机。”他简单的说。
他可以帮我解决一切问题。一种虚荣侵袭上心头。很少女人可以拒绝他,能干的不能干的,受过教育的。没受过教育的。
路上那么多人在等车,再美的美女在车站上吹半小时的风,染着一身的灰尘,再也美不起来了。
我不是太年轻了,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代代成长,我们的机会越来越少。
他给我一小盒礼物。
“什么?”
“还不敢送戒指。”他说,“是香水。‘哉’。”
“我不能搽这个上班。”我坦白的说,“一里路外也知道是‘哉’,这是太太情妇们用的名贵货色。”
“你可以做我的情妇。”他简单的说。
说完之后,他向我眨眨眼,我不说话。
车到门口,百灵正在用锁匙开铁闸。
她的长发在风中扬起,一只手放在袋中,另一只手在拉铁门。
我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抬起头,先看到我,再看到我身边的人,呆了一呆,然后笑了。
“这么晚?”我问。
“是,去看了场电影。”她看我一眼。
他并没有问百灵是谁,说:“如果你们结伴上楼,我就告辞了。”
“再见。”我说。
他等我们进电梯,然后弯一弯,走掉。
在电梯里我们有一刻沉默,然后百灵问:“那是他吗?”
“是的。”我说。
“你还在等什么?如果你不能有一个有钱的父亲,你就得去找一个有钱的情人,你在等什么呢?”
“人们会以为两个舞女在交谈。”
百灵笑,“舞女才是最纯情的,动不动为情自杀,你我可做不到。”
“他的确除了有钱,还有点其它的东西。”我承认。
“他看上去有种孤芳自赏的书卷气,你知道有个男明星叫鲍方,他在银幕上有那种味道。”
“他比鲍方漂亮。”我说。
“你是怎么认识这种人的?”百灵问。
我放下手袋,“我想一想。许多年前了,我在一问酒店里工作,他来订一百三十五人的酒席……”
“就是那样?”
“是的,”我说,“我曾经一度非常爱他,倒不是为了他的钱,像他那样的人才,很容易找到月薪一万八千的工作,可以生活得很丰裕,现在也不是为了他的钱,他实在是与众不同的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