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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若没想到撒谎也要费这麽大的力气,她艰难地说:「那不过是一场阴错阳差,我才不把它当一回事!」

  说完,她推开李弃便跑,才跑了两步却又打住,回过头来,人站在幽深的医院大厅,脸像一张白纸,薄凉发颤。她对他说:

  「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见到你,和你有任何瓜葛!」

  这一次,她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 ☆ ☆

  她先跑到护理站,问明立凡仍在原来的病房,道了谢要走,却听见护士小姐冒了句话出来:

  「你昨天那套新娘礼服真漂亮。」

  宛若望著她。

  柜台一侧,另有一名护士正在整理药瓶,也搭腔道:「那男人抱你走的时候,真是糟蹋了那礼服--那麽漂亮的裙摆整个拖在地上走!」

  她们全认得她!



  「工友还开玩笑,说你们帮了他的忙,他可以不用拖地了。」说这话的则不知是谁。

  宛若羞得无处可躲,早走得不见影子。

  她一头奔到立凡房间,手扶著门框喘气。躺在病床上的不是立凡,却是苗太太,丰胖的眉心攒成一团,侧卧在那儿,显得极不安稳。

  「丽姨,你怎麽了?你病倒了?」她赶过去,握住她的手急问。

  「宛若!」她睁眼见是宛若,立刻洒起泪来。「你要把我和你文远伯伯给急死了!你让那个什麽弃的人给带走,没有回家,也不知下落,我和你文远伯伯又是担心立凡,又是担心你,一夜没法子合眼,我们正打算再没你的消息,就要报警了--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她这一哭诉,萎靡的神色不见了,反倒显得精神百倍。

  宛若咽了咽,搪塞道:「我没事,我回来了--立凡呢?他醒了吗?他情形怎麽样?」

  问到立凡,苗太太更是悲从中来。「人还是昏迷不醒,医师说没有变坏,可也没有好转呀。一早,又来把他推去,说要做电脑断层--」

  「我去看看。」宛若移身想走,一来实在忧虑立凡,二来也真怕丽姨追问她昨夜的行综。

  苗太太却一把揪住宛若的手腕,好像怕她会像只小鸟飞走似的。「不必了,刚刚立芝回来过,说他们马上回来,你留在这儿陪我。」

  宛若想走走不了,挨在床边儿,苗太太却又语带哽喳道:「宛若呀,你在咱们家这些年,我和你文远伯伯一直把你当成自家孩子,对你,只怕比对自己的女儿还要心疼,我曾经向你文远伯伯说过 这女孩又懂事又贴心,改天出嫁了,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和立凡决定婚事的时候,我可是满心欢喜,能把你留在身边,天天看著,天天关照,有什麽比这更让我高兴、更让我安心的?对你父母,我也算是交代得过去了。」

  宛若鼻酸,点头应是。

  苗太太一手仍紧抓宛若,用另一手抹眼角的泪。「谁知道立凡会出这种意外,他要是真没有福气,只能怪他自己,最怕就是把你给耽误掉了--」

  「不,丽姨--」

  苗太太抬手制止她说话。「如今喜事变成了哀事,你文远伯伯那身子你也知道,一急起来,血压就窜高,人都支持不住。立芝那孩子又不争气,只知道哭,昨晚上哭哭啼啼找不到你,自己一个人不敢睡,钻到我们房里来--立凡倒下来,她还得要人照顾!而我,这副心脏就这麽不济事,歪在这里,这个家现在是乱成一团,丽姨唯恐是顾不到你,你人又单纯,怕你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岔错,这会比立凡出事还教我心痛呐,宛若!」

  一番话说得宛若羞惭心虚,万箭攒心似的痛不过来,她抱住苗太太,趴在她身上哽咽道:「丽姨,丽姨,你别担心我,我知道,我懂得,」事实上,经过了昨晚,她已经没有把握她懂得什麽。「我在苗家长大,受苗家的关照,我一直把自己当成苗家人,不管发生什麽事,我都会和你们在一起,尽心尽力,我不会逃避责任的」

  如此坚定的保证,苗太太彷佛这才满意,幽幽叹一口气,抚著宛若的背道:「你聪明伶俐,这个家现在还真要靠你呢,你要是懂得,我可就放心了。」她这般顺势的,把责任交给了宛若。

  宛若站到她自认该站的岗位上,丝毫没有踌躇。

  立凡推回了病房,医师在他的脑部查不出明显的伤害,他依然在他沉睡的世界里,而苗太太索性就在他床边,另搭起一张小病床--做悲伤的守候。就连立芝和苗教授也都寸步不离,他们展现出坚决而团结的家庭之爱,紧紧地厮守在一处。

  然而这种全体动员的方式实在太没有效率了,宛若却无法让他们了解轮番看护、轮番休息的意义。果然不出数日,这一家子就全累倒了。现在,宛若不单要照顾立凡,连同苗太太、苗教授和立芝三口人,全都得靠她张罗打点。

  他们开始懂得要休息了,他们在立凡病房休息,对宛若发展出一种密切的关注,叮咛她自己也别累著,然後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宛若发现她每回离开病房,必定被询问要到哪里?要做什麽?只要她走到超过三间病房口外的地方,立芝就跟著她,她打一通电话,立芝一定竖起耳朵倾听,宛若知道立芝是要回去报告的。他们对她格外的叮咛,殷殷的交代,百般都是为了她好--这种虎视耽耽的关心,给宛若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

  要命的还不止这个--她父母的那班老友,威教授、伊莲娜等人都闻讯赶来探视,他们看了看病榻上昏迷的新郎,然後转向随侍一侧的新娘,不住地摇头叹息。表面上他们说了许多安慰和祝福的话,其实私下已把立凡认定是一场悲剧,没有希望了,因而对宛若充满了怜悯。宛若真想对他们大叫--她需要的是鼓舞和支持,不是这种同情!

  苗家的亲戚来时,连谈话的气氛都变了。在病房一角,他们絮絮夸奖立凡是个多麽优秀有人品的青年,和宛若又是多麽登对,话题於是转到宛若身上,有意无意提到宛若这些年受到苗家多大的照料和眷顾,抚养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等等,那没有说出口,然而意思相当明显的下半截话是--苗家这麽大笔的恩情,宛若该懂得知恩图报,如今这种事故之下,就看她怎麽表现!

  这种时候,宛若总感到特别消沉落寞--她自认不需要被人家用这麽不信任的态度来提醒,她知道她该做的。她坐在床边,握著立凡厚软没有生命力的手,竭力地希望他好起来--只要他能好起来,做什麽她都愿意。

  可是立凡没有好起来,苗家把宛若盯得更紧,她宁可相信这是一种关切,是苗家方式的关切,她应该习惯而且感激才对,不知为什麽她却有种难堪、苦闷的感觉,像被塞进了一只压力锅,在那里煎著,熬著!

  这天下午,宛若到护理站取冰块,不知怎地没有人注意到她,任由她离开--事实是苗家三人都各自有客人,苗太太正对二名亲戚太太讲述她自己的病情,苗教授与一位学校来的同事在门边交谈,立芝则和阿超--或是达德--靠在走廊的角落低声私语。

  宛若跨出房门,走超过三间病房的距离--没有人喊住她,没有人跟著她来。突然间,她体会到做一条漏网之鱼的快乐,享受著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的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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