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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咒骂一声,赶过去抢救那份报纸,刊头下一则鲜红显目的结婚启事,流弹一样射进他的眸子。他愣了一愣,然後镇静地把报纸拿近来看清楚。

  谨詹於八月十二日为长男立凡与阳山蔺晚塘先生令长女宛若小姐

  於圣光堂举行结婚典礼……

  她要结婚了,李弃心忖,她还是要嫁苗立凡,就在今天。李弃慢慢把报纸搁在一张花梨几案,走到大门外。太阳滚烫地晒在背上,他站在那儿一口一口吃他的馒头。



  他一向不管人家闲事,也没有把别人的麻烦兜到自己身上来的习惯,但是蔺宛若让他大大破了例,他为她费了太多苦口婆心……霎时,李弃决定他不干了。

  他不干了,他不再多费唇舌。李弃把嘴里的豆渣吐掉,咽下最後一口馒头,霍然转身,走回屋子。

  如果蔺宛若自己还没能懂得,李弃却有他斩钉截铁的明白主张--他要她,这个女人,他非要不可。

  他抓过一串钥匙,大步走到後院。三天前牵回来的一部黑色越野机车,以一种霸道蛮不讲理的姿态横在那儿,他跨上机车,让它放肆地狂吼一声,随即冲出了花园。

  ☆ ☆ ☆

  他在仰山大道风驰电骋地追,每绕过一个弯道,就看见那列车队远远的在前头--把他要的那女人带走。



  黑色礼车结著红色彩球,车两旁的穗带在风里飘,庄严中透著喜气,直奔前程--却有种一切都已经决定了,不可更改的悲伤。

  因而宛若坐在车里,沉默异常。她的新郎可能是过度兴奋,反倒是喋喋不休,失去他平日的厚重。宛若也只是对他微笑,做为应合。

  不意瞥见路另一边山壁的一丛白花朵,她用戴蕾丝手套的手拉拉他的袖子。「看上凡,蝴蝶花--会香呢。」

  立凡突然决定这一生要有一次浪漫,就是现在,他猛拍司机的椅背,喊道:「停车,停车!我要替新娘子摘一朵会香的花!」

  宛若惊笑。「立凡!不要了,不要了。」

  「要!要!」他现在反璞归真,纯粹是个小孩子,非常固执。「停车,让我下--我去摘花。」

  李弃发现路上交通失去顺畅,车子一辆堵著一辆,他开始蛇行,把机车存在於都市的功用发挥到极致。他已经望见那部结彩的黑色礼车,带头阻在那儿,车後座依稀是个雪白锦簇的人影,他压抑住的血气陡然愤张起来,他加速向前驰--

  一个男人全身黑礼服,从路旁盲目地冲出来。

  宛若手攀在车窗上惊叫:「小心,立凡!」

  李弃想要减速,想要闪避,想要掉转车头,然而一刹那间,太过逼急,他连人带车一头撞上去。

  「碰」地那一声,惊心动魄,是人体对上金属的不堪一击。

  「立凡!」「天呀!」「怎麽一回事?」「怎麽会这样?」李弃在那片刻觉得昏沉,满耳朵是人们惊惶的叫声,煞车声,开车门,关车门,奔跑声……他狠狠甩一甩头,试图恢复清醒,他发现他居然还好好跨坐在机车上,车头架著山壁,引擎依旧虎虎地响。

  李弃回过头,穿过混乱的现场,穿过慌张的人群--看见马路上躺了一个男人,穿一身白纱的宛若趴在他身上,却抬著一张脸,直勾勾望著这一头的李弃,脸孔整个刷白,远远看去只剩下腮红,人面桃花,不真实的艳丽。

  李弃停住机车,排开人群挤过去,在苗立凡身边蹲下,先测鼻息脉动,迅速查看,然後回头喊:「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没有?」

  「我去,我去。」答应的人跑著走了。

  李弃转向宛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宛若吃力的摇头,看她那表情,好像想扔开新娘捧花,把自己投入他怀里,寻求慰藉。

  他想丢下众人,丢下躺在地上的苗立凡,当场把她带走,他做过太多不道德的事,不在乎多这一条。

  立芝在哭,有人扶住苗太太,著急地说:「您挡著点,苗太太,您撑著点!」现场众人还是忙碌的跑来跑去,宛若不肯离开立凡身边,蝴蝶花带泥散落一地。

  警车和救护车一起来了,救护车运了伤患,把家属及亲友的车队一并带走,警方留下来处理现场。肇事的汽车歪在那儿,好像还有点头晕,车主十分无辜地向警方叙述对方是如何鲁莽,突然就从路边冲出来。

  李弃也交代他的一部分--他因为及时一闪,机车撞上了山壁,所幸人车都没有大碍。警方放他走。

  他赶到市立医院的急诊大楼,所有人都挤在那儿。宛若虽然一身白,但是置身在白色的医院、白色的医师、白色的护士当中,依旧显得怵目而唐突。那样的白纱是非常娇弱的,一折腾,就破旧了。他看著她,为她心疼著。

  人推出来,大家跟在後面跑,医师解释病情--左脚挫伤,此外身体倒没有太严重的外伤,比较麻烦的是,倒地时头部受到撞击,造成昏迷,需要进一步检查。

  从一个检查室出来,又进另一个检查室。亲友渐渐不支,走了大半,但是後来闻讯赶到的也不在少数,人来来去去。苗家几个人处在紧张而疲惫的状态中,包括宛若在内,都是滴水未进。

  到了下午,换了一名医师出来说明,提到立凡仍然昏迷未醒,恐怕脑部受创,这部分的情况不乐观--大家顿时崩溃,立芝放声大哭,苗太太半昏厥在苗教授怀里,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入病房,歇斯底里的亲友大喊医师护士过来救人。救醒後又与女眷抱头痛哭,一时间,整个病房全是哭声,夹杂苗教授忧愁的咕哝和亲戚的议论。

  李弃再也顾不得了,他走过去把宛若揽住,她像破娃娃似的靠著他,呼吸急促,全身都在抖颤,他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一块冰。

  他不能让她再待在这里受折腾,横竖眼前的情况她全然帮不上忙,苗家自有他们的亲友在场照料。他准备带她走。

  宛若失魂落魄的耳语:「立凡他……立凡他……」

  李弃安慰她:「医生会照顾他,你不必担心--你穿这样一身耗在这里不是办法,回去卸了装再说。」

  突然间,被遗忘了一整天的新娘子受到注意,李弃也遭到质疑,他们诘问他:「你做什麽?你要带新娘子到哪里去?」

  「新娘子挡不下去了,我要送她回去。」

  「你是什麽人?这关你什麽事?」

  他昂然回道:「我叫李弃,我是新娘子父母的朋友,我有照顾她的义务。」

  他们谴责,「新郎人还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要带走新娘子?」

  「新娘耗在这里,新郎还是生死未卜。」

  宛若蓦地感到昏眩虚软,站不住脚,李弃赶忙把她扶紧。众人还要拦阻,李弃终於发怒喝道:

  「你们看不出来她已经支持不住了吗?一个人出车祸已经够不幸的,还要大家陪著倒下去?」

  说完,他再不理会众人,把宛若抱了起来,完全无视於一路上的众目睽睽,大步离开医院。

  ☆ ☆ ☆

  他没有送她回首宅,他把她带回青峰路。

  打扫的工人走了,老藤根退回他的砖楼去了,不会再出来,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他喂她喝了牛奶,把一份医师开的镇静剂给她服下,然後将她安置在红木大床上。

  她抓著他的手说:「我要回医院看立凡。」

  他柔声道:「先睡个觉,等你睡醒,我再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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