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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难怪,凌秀自己就是凶番手下的牺牲品。

  宋父本是彰化地主,家道殷实,地与番界,对番人十分地友好。不料,一年番 乱,乡民尽被屠害,连凌秀的父母都不能幸免,双双受击而惨死。

  那一年,凌秀才十五岁,抱着父母的尸身,恸哭到昏死过去,躺了三天三夜, 众人都以为他小命不保了──谁知他又吐了一口气,悠悠转醒过来,发誓要为父母 报仇。

  这便是当初凌秀弃文从武的关键。



  闵正将凌秀接回家中,着实照料了他好一阵子,后来凌秀跪辞老师的挽留,坚 决投入行伍。

  他自小习骑射,怀有武艺,由于复仇心切,在平番的战役里,表现得格外骁勇 ,第一战就立了功,北路营里人人称他是“小壮士”──从此,他成了讨番的第一 猛将。

  听了凌秀斩钉截铁的回答,闵正叹一口气,讨伐哮天番既已成了大家的共识, 他也不能不做出决定了。

  当下他吩咐,“凌秀,明日你且邀集地方代表,前来共商讨番大计。”

  凌秀双眼立刻出现灼灼的锋芒。“是!”他从命,且言:“如果决定用兵,则 事不宜迟,否则恐番社相互联结,势力坐大。”

  “不错。”闵正也同意。



  “讨番需要调集官兵,也得召募乡勇,力量够,可一举破敌。”

  师生两人略谈了一下军事。在闵正敦促下,凌秀把一盂银耳汤吃了。他唯恐劳 累闵正,不敢久留,不久便告退,出了汲文斋。

  这时候,近黄昏了,总算从山那头拂来一丝习习的凉风,稍解些燠气。

  他过庑廊,来到前进花木扶疏的庭埕,这里是“霞外居”最宽敞怡人的部位。

  说起来,“霞外居”这座三进的园邸,规模并不大,建道也没有别致之处,不 过坐落的环境,依山傍水,的确可称得上幽丽。这本是水沙连一名乡绅的旧园子, 听说闵正要来养病,特为出借给他,并且留了几名仆工婢子,供闵家使唤,如此周 到,闵家十分感激,即使屋舍有些什么不全之处,也不挑拣。

  埕上,设有石板叠起的花架,石榴、海棠开得正盛,不免落花纷纷,凌秀一行 过,落花便成了他的靴下泥。

  “秀哥哥!”花间响起一声呼喊,随即一道小影子扑到了他脚下。

  凌秀笑着,把一个约莫三、四岁,穿着青衫红裤的娃儿抱了起来。“小枣子, 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动不动哭得青青惨惨,变成一颗枣子呀?”

  这便是真真的幼弟,小枣子,有这绰号的由来。小枣子出生不久丧了母亲,生 性十分惊怯,常常啼哭,身子也娇弱,看来比实龄要瘦小,小脸没有巴掌大,却生 得眉清目秀,十分讨人惜爱。

  听得凌秀对他调侃,小枣子嘟起嘴来否认。“我、我都没、没有哭,我、我很 、很乖,”

  他一急,说话便口吃,逗人得很。“我和玉姑姑在看金鱼。”

  他回身朝半月池那头一指,凌秀眺望过去──半月池前,一名身形瘦纤的妇人 ,慢慢立了起来。

  她穿着纱绫上衫,系百褶裙,一身暗蓝,发髻上只一支白玉簪,人显得相当素 美,却有一张幽怨酸白的脸──因为三十岁不到,已做了十年寡妇,空闺里只有过 不完的霜冷日子。

  闵正的妹子,闵玉,早年配的是粤族名流,出嫁时也是风风光光的。谁知道大 喜之日,还未送入洞房,新姑爷却在酒席上饮过一杯黄梁,竟就无故暴毙了。

  姑翁哭天抢地,怨来怪去,所有罪咎还是归结到刚过门的新娘子身上,一口咬 定是闵玉命里犯了白虎,活活克死了姑爷。

  可怜闵玉的遭遇,实在是古今少有的惨事。在夫家苦苦熬了二年,不知受尽公 婆多少的谩骂和苛待,甚至屡屡被迫跪在亡夫的牌位之前,自忏是不祥之身,几度 想要寻死,都不得解。

  消息传到闵正耳朵里,他大为气愤,道:“可以居孀,可以守身,不能非人矣 。”

  意思是,要人守寡,要人不贰嫁,那还能说,但是不能要人过着没有人道的日 子。于是,起了一乘轿子,亲自去把妹子领了回门。

  闵玉回来后,上门说亲的也还有,可是那二年在亡夫家中的毒太深,始终自认 不祥,早把姻缘之念给断绝了,从此只是心如死灰的度日而已。

  后来闵正丧了妻,真真到底年纪尚轻,替代不了母职,做姑姑的强打起精神, 把娃儿抱过来照顾──她诸事不管,就专只拉拔这个没娘的孩子。

  一个命蹇的女人,一个没娘的娃儿,两人虽是姑甥,却是情同母子……此时, 凌秀抱着小枣子,走向半月池。

  池中,摇着萤红尾巴的大金鱼,穿过睡莲枝叶相追逐,好不亲热;而静立在水 畔的女人,只有发钗上一条细细的银坠子,在风里伶伶仃仃的飘摇着。

  凌秀恭谨地呼了声“玉姑姑”,跟的是真真和小枣子的叫法。

  “凌秀,”闵玉微弱一笑。“还不晓得你回来了呢。”

  “也才刚到。”他简单道。

  闵玉见着小枣子脚上一双绣老虎纹的鞋子,直蹭在凌秀的袍子上,凌秀不在乎 ,她却过意不去,伸臂说道:“小枣子,你要把你秀哥哥的袍挂蹭脏了,姑姑来抱 。”

  小枣子此时却要腻凌秀,嚷了声“不要”,把凌秀的颈子一勾,用力扭过身去 ──忽然听到嗤拉一声,裂帛的音响,不及细看,却见梨花树丛后方,袅袅走出个 人儿,眉目如绘,笑道:“小枣子,看你,把凌秀哥哥的衣服都扯裂了。”

  是真真。凌秀不知道他的衣服哪里裂了,他眼里就只有真真。

  闵玉叫声“哎呀,”趁势把小枣子从凌秀手里抱过去,故意唬他,“闯祸了, 秀哥哥要打。”

  凌秀忙道;“没有关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编的小人偶,上头系着红 绿丝线,是在鹿港街头买的。“给小枣子玩耍。”

  小枣子接过玩具,喜得眉开眼笑的,姑姑催他道谢,他张口便说:“谢、谢、 谢、谢……”

  一高兴,也口吃,一路谢下去,逗得大家都笑了。

  闵玉唤了妈子,要给小枣子洗澡,姑甥俩进屋去了。庭埕上只留下真真和凌秀 。

  真真悄悄移近些,提起凌秀的袖口,看了一下。凌秀自己这才瞧见,挂子边裂 了一道两寸长的缝儿。

  “到屋里来,给你缝两针吧,凌秀哥哥。”

  她的口气,她的意态,如许地温婉,唇际微微,有一抹浅笑,又彷佛含着那么 一点羞意。

  凌秀只觉得胸口一阵暖流,一阵蜜意,一时说不出话,讷讷点头,随她上了走 廊,掀帘子进屋。

  真真径入内间,捧出一只螺钿红木盒子,里头有针线。屋里暗了,她先将一座 雕着花叶的银灯台点亮,移到桌上,拉过一条方凳,便就着灯光,密密缝起凌秀那 件蓝马褂来。

  凌秀负手立在门边看着她,她人沐在柔红的光下,垂首敛眸,一针一线悉心的 穿梭缝补,宛然似个新嫁的娘子,温柔,娴静,美丽……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她 十七,他二一,都是嫁娶的年纪了。

  这一想,心波涌动,顿时荡起满怀的绮思,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真真将裂口缝 妥了,细细银牙,噬断了线,起身把马褂递还给凌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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