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墨朗朗一笑,“哈哈哈!展兄深藏不露,冷墨岂敢小觑。至于你我究竟是敌是友,日后便知,在下不想多费唇舌,与展兄辩解。”说著,他神色泰然地抬眼观望著满天眨眼的繁星,“皓月当空,清风徐来,难得今夜能与展兄会面闲谈,在下一时技痒,想弹支曲子献予展兄,不知展兄可有雅兴聆听?”
展靖白温文一笑,“此乃展某的福气,展某理当洗耳恭听!”
冷墨潇然的取下七弦琴,席地端坐,置琴于膝,调息身心,轻灵地转轴拨弦,铮铮地弹了起来。
琴音初时清雅柔和,淡远疏落,如一汪清泉汨汨而流,倏忽弦音一转,琴声沉郁悲愤,撕天裂地,随著冷墨灵动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奔腾,有如千军万马,纵横驰骋,风云变色,更如项庄舞剑,意气洒然,豪情万千。
让人听得心绪为之起伏动荡,忽如碎玉倾地,忽如午后骄阳,又忽如山涧流水,时而压抑幽愤,时而慷慨激昂。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天地万物仿佛都被冷墨熟稔神妙的琴音震慑住了,俱沉浸在一片荡气回肠的悸动中,久久无法回神,无法自己。
冷墨凝神注视若展靖白,微微一笑,“展兄认为在下的琴艺如何?”
“冷兄琴艺高超精妙,扣人心弦,堪比伯牙!”展靖白毫不吝啬的点头称许。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展兄亦是精通音律之人,可知在下适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冷墨别具涵意的笑问道。
展清白心神一凛,表面上却又风不动,故作茫然地摇摇头,“请恕在下耳拙,实不知冷兄所奏的曲子为何。”
冷墨心中雪亮,却不点破,反倒笑意盎然,兴致勃勃的解说道:
“此曲名为《广陵散》,抒写者聂政为父报仇刺杀韩王的悲壮故事。”
展靖白故作恍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曲意高亢雄壮,气势磅礴,令人闻之肃然而奔腾莫已!”
冷墨定定的望著他,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展兄可知我为何弹奏此曲?”
展靖白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但脸上却泛出一抹安之若素的微笑。“在下资质愚钝,耳不聪目不明,既缺乏冷兄的观心术,亦非冷兄的伯乐,岂能洞察机先,料事如神,琢磨出冷兄的心意呢?”
冷墨又是一阵豪放的朗声大笑,“哈哈哈,展兄果然是个反应灵敏,辩才无碍的高手,冷某领教了!”
“不敢,”展清白不慌不忙的微微拱手,“和冷兄比起来,展某粗浅易懂,好比绣花枕头,实在称不上高手,更遑论天书二字!”
冷墨闻言,不但不恼,反倒笑得更加诡谲生动了。“冷某真是大开了眼界,本以为展兄是内敛冷静,沉默寡言的武学大行家,今日一会,方知展兄言词犀锐,说起话来亦是个百步穿杨,令人难以招架的高手。”
展靖白懒洋洋地扬起一对漂亮的剑眉。“粗浅之人粗浅之语,何劳冷兄谬赞?”
尽管一再踢到铁板,冷墨却不以为意,反而仍津津有味敞开话匣子,笑意吟吟地继续未完的话题:
“高明之人往往喜欢装聋作哑,而粗浅之人又总爱自作聪明,展兄与在下,何者是高人,何者是粗人,咱们心照不宣,毋需赘言,就让在下自说自话,自掀谜底吧!”他语音沉稳地微顿了一下,“冷某一生飘荡,虽是平庸之人,但却眼高于顶,不轻易服人,惟独钦佩像聂政这种为报父仇,不畏艰难,智勇双全的义士,吾观展兄之行径气度,与那聂政极为神似,故特奏此曲,聊表心中的感佩之意,至于,展兄领不领情,在下也只能一笑置之了!”
展靖白暗暗掩饰内心的波动,目光深沉地笑了笑,“展某何德何能,岂敢与聂政聂义士相提并论?”
他们口中谈论的聂政,乃春秋战国时人,出生于韩国。
其父是一名老铁匠,手艺精湛,特别善于打铁铸剑。
而当时主政的国王韩哀侯,是一名昏庸无道,性情残忍,以杀人为乐的暴君。有一天,为了打造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特别宣召其父进宫,命令他在三日内完工。
而聂老铁匠为人刚正不阿,他见韩哀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倘若真为他铸剑,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惨死在剑下,但若不依从,只怕自已亦难逃杀头的噩运。
他思前想后,沉吟再三,决定宁可舍命亦不为虎作伥。于是,他对身怀六甲的妻子交代了后事,言明他不为昏君铸剑的决心。倘若腹中的胎儿是个男婴,便要妻子将铸好的利剑交予儿子,让他长大成人之后,再为其报仇。
完成利剑,送走妻子,聂老铁匠从容就义,成为韩哀侯怒火下的冤魂。
而他的妻子在他死后不久,顺利产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孩,取名聂政。
聂政从小到大,始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他纳亲完娶,有了儿子之后,他的母亲才泪雨交织地吐露实情,并将那二把锋利的短剑亲手交予他。
聂政获知了父亲的死因,不由悲愤填膺,向天立誓,必手刃韩哀侯以报父仇。
拜别家人,悄悄潜回韩国的他,为了亲近韩王,不惜拜师学习漆绘,以工匠的身分入宫服役,以便伺机下手,韩王前来巡视新启的宫殿,聂政一见时机成熟,从怀中拔出利刃,毫不迟疑地扑杀过去,却因寡不敌众,功败垂成,只能仓皇而逃,成了韩国四处悬赏捉拿的钦命要犯。
为了躲避追捕,聂政逃到了泰山隐居,想到父仇未报,有家归不得,亡命天涯的他,不由靠著枝桠参天的古树怆然泪下。
他悲绝的哭声惊动了结庐山洞的一名隐士,他循声而至,一脸关切地询问缘由,方知聂政同他一般,俱是惨遭韩哀侯迫害的同路人,不由对聂政多了几分怜借之心,两人同仇敌忾,惺惺相借,遂而结下了师徒之情。
那名隐士对聂政说:“汝若想刺杀韩王,必先投其好,近其身旁。方法我早有定谋,只是你身分露暴,若不改头换面,恐怕难以成事。”
“只要能为父报仇,纵然吃尽了千百苦,受尽了万般罪,我也甘心情愿。”聂政斩钉截铁地答道。
于是,他白天跟随那名隐士学习琴艺,晚上则用黑漆涂抹面部和全身的肌肤,长期下来,他的面貌便有了相当大的改变,即使是他自己,临水一照,亦不得不惊诧万分。
此外,他的师父又让他吞食木炭,以彻底改变了说话的声音。
如此三年,聂政已脱胎换骨,弹得一手好琴,学成下山,他信心满满地前往韩国报仇。不意却在路上遇见了久别的妻子,他的妻子对他一再窥伺打量,突然掩面而哭,他故作不解地趋前问道:“夫人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聂政的妻子语音哽咽地答道:“我的丈夫聂政离家三年,毫无音讯。刚才看见大哥笑时,那牙齿好像他的啊!三年了,不知他是生是死,看见你笑得和他这般相似,实教我情不自禁,悲从中来啊!”
聂政强自控制自己激动酸楚的情绪,难困地安抚他的妻子:“天下人何其多也,别说是容貌,连牙齿相像的也不乏其人,大嫂何须多想,自添苦恼呢?”说完之后,他便匆匆离开,折远山中,自怨自叹:“我只当容貌、声音改了,谁也认不得我,孰料,区区一排牙齿,差点让妻子识破,这如何能下山报仇呢?”为了安全,更为了万无一失,他不惜拣起石块,敲掉了所有的牙齿,并留在山中和他的师父继续研究琴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