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英微微笑了,放下了书。
正要答应之际,冷雁智已经捧了一盅补品进了来。
“别理她,都要考试了,还出去溜达,成何体统。”冷雁智斜眼看著程蝶衣。
程蝶衣自然知道好歹,扭著手,就坐了下来。
“那……我陪飞英哥哥读书……”程蝶衣睁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赵飞英。
“有你在旁边吵,师兄读得下才怪。”冷雁智睨了她一眼。
“来,师兄,先吃点补品。你读了这么多书,得也顾著身子。”冷雁智掀开了盅盖。
“今天是什么?”赵飞英也笑著。
“银杏炖猪脑。来,吃一口,一点都不腥的。”冷雁智一脸期待。
赵飞英看著冷雁智,轻轻笑了。
把书放了下,开始一口口尝著。
“好吃吧?”冷雁智笑著。
“好吃。”赵飞英也笑著。
事实上,赵飞英有这两个师弟师妹跟著,也是念不了什么书的,一会儿蝶衣哭,一会儿冷雁智喊著,赵飞英只担心吵著了隔壁厢房的人。
于是,有一日,当隔壁的书生来敲门的时候,赵飞英便连忙开了门。
门外站著一个温文秀雅的书生。书生淡淡笑著:
“兄台房里真是热闹。”
可不是?赵飞英无奈地转过头看著房里。程蝶衣本来兴冲冲地穿著新衣裳来给他看,雁智却在一旁嫌她俗。一语不合,正在大打出手,一个施掌法、一个演著小擒拿手。赵飞英一旁看著,总担心会动起了刀剑。
“吵著了兄台是吗?真是万分对不住。”赵飞英连忙躬腰著。
“其实,我是念书念得闷了,想来找兄台论论经典。”书生笑著。
“那好……不过……”赵飞英回头看了房里一眼。
“若是兄台不嫌弃,请到我房里。”书生拱手相邀。
“请。”赵飞英笑著。
书生名叫萧哲,也是赴考的学子之一。
相谈甚欢,直到天亮赵飞英才告辞。隔日午后,便邀著萧哲先行探勘试场。
程蝶衣和冷雁智自然是跟著赵飞英的,其中,程蝶衣还挂在赵飞英的手臂上,引来了不少行人的侧目以及冷雁智的白眼。
相形之下,萧哲就是孤身一人,显得分外冷清。然而,他脸上也总是挂著淡然的微笑。
“萧兄弟是独自上京的吗?”赵飞英不禁好奇地问著。通常,稍有财力的学子,都会带著随侍的仆从,一方面路上有个伴,一方面有人照料衣食起居,也可专心读书。
“是的。”萧哲轻笑。“萧某自小在僧院长大,没有钱财雇请仆佣。”
“耶?既然如此,你怎么没当和尚?”程蝶衣也好奇地问著。
“我大约是五年前才还俗的。”萧哲有点黯然地笑了。
“为什么?”程蝶衣追问著。
“因为……我觉得,与其为亡者助念一千次的往生咒,还不如救他免于杀身之祸……与其诵读一万次佛经祈求天下太平,还不如和身遁入尘世亲手扭转乾坤。”
萧哲微微笑著。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是凡心未了吧。”程蝶衣毫不客气地说著。
“是啊……也许吧……”萧哲倒是没有介意,反而开怀地笑了起来。
一连三天的考试,考生都得待在闱场。
考完之后,当赵飞英悠悠闲闲地步出试场之时,冷雁智和程蝶衣早在一旁引领相望。
两个师弟师妹一奔向前,就是身前身后地瞧,似乎是要检视赵飞英有何缺损似的。
“别看了,我好好的。”赵飞英轻轻笑著。比起其他早已是面有菜色的学子,赵飞英显得是神采奕奕。也许因为是练武的身子,比起一般的读书人是强健了许多,不然,这三天的苦思竭虑下来,能安然步出试场已经是不错了。
“有个在我邻近房的考生,也许是因为太过疲累,听说在桌上写著写著就睡著了。结果,打翻了蜡烛,烧著了卷子。那时我正在睡梦之中,听到走水的声音,连忙起身查看。听说又波及了几间,好几个人带著卷子奔了出来,衣衫不整的。”
赵飞英在路上,与两人聊著这三天发生的事。
“结果呢?”程蝶衣问著。
“死了一个人,上吊死的,是卷子毁了的那个。”赵飞英淡淡说著。
“开门取卷的时候才发现的,吊了一天多,尸身都臭了。”
程蝶衣和冷雁智都皱起了眉。
“真是的,只不过是一张卷子,重写不就成了?”冷雁智瘪著嘴。
“是啊……最多,就是三年之后再来的……只是,也许有些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赵飞英轻轻说著。
“赵兄弟!”萧哲也出了考场,朝著三人挥著手。
脸色有些苍白,然而笑得却开心。
等著放榜的一个月里,四人总是一起出游。一日,在京城中,萧哲指著几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乞丐。
“天子脚边,仍是有人无法温饱……赵兄弟,您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试题吗?”
“富天下、定太平是吧?”赵飞英笑著。
“没错。只是,在下十分怀疑,尽管笔底生花,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十几年来,尽是些治国平天下的试题,可是,天下还是一般的乱。”萧哲叹气。
“比起十几年前,算是好的了。”赵飞英微微笑著。
“是啊……只是还不够好……”萧哲眼中尽是灿灿的光芒。
赵飞英静静看了许久。
“萧兄弟胸怀大志,必不是池中之龙。若真能成为国家之栋梁,想必是社稷之福。”
“赵兄弟言重了。”萧哲轻笑。
“想我一介书生,扛不动水、缚不了鸡的,除了应个官职、说说大话,能有什么作为?”
“若真是心系天下,便是百姓之福了。兄弟我,便无如此志向,说来就是惭愧。”
“世人一生汲汲营营,不是为名,就是为利。若不是为了社稷,不知赵兄弟为的是什么?”
名吗?他并不想要。利吗?他也并不在乎。那么,他为的是什么?
缓缓转头过去看著程蝶衣,赵飞英伸出了手,于是程蝶衣高高兴兴地拉住了他。
“也许,只是因为一个人。”赵飞英轻轻笑著。一旁的冷雁智,表情黯淡。
一个月后放了榜,两人都是榜上有名。殿试前,冷雁智和程蝶衣两人直把赵飞英送到宫门口。
“人说,伴君如伴虎,如果那皇帝老子想害你,你就动手了结他,千万别客气。
”冷雁智担心地叮咛著,想必是这几日在城里听了太多的书。
“……我晓得的。”赵飞英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门口的御林军已经在侧耳听著,赵飞英连忙离开两人,进了宫。
一行人鱼贯地走在宫廷之中,穿过重重的回廊。赵飞英缓缓走著,就像是他之后的十六年一般。
钦点萧哲为状元,而赵飞英则为榜眼。照往例,萧哲封为御史,而赵飞英则担任御前翰林。
步出了宫殿,萧哲大大伸展了懒腰,从此就是他一展鸿图的时候了。转头看著附近的赵飞英三人,当赵飞英面露微笑说著好消息时,程蝶衣便扑了上前,让赵飞英紧紧搂著。
其他人则也陆续封了官。得到了肥缺的,笑得合不拢嘴,而剩下一些被派到偏远地方的,则忙著送礼,希望能早日抽调回京。
几家欢乐几家愁,冷雁智表面笑著,然而心中却是沉重万分。
钦赐的御史府以及翰林府,分别坐落在城中的东南、西南两角。
到达了雄伟壮丽的翰林府,几个仆役正排成两列,躬身欢迎著。
“恭迎赵翰林。”必恭必敬地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