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威德利尔的家乡是麒麟帝国西边靠海的一个小城镇,据说,在那个盛开着鲜花与扬溢着葡萄酒香味的海港小城里,到处都是一头银发的美人。符滕堡家就是那个地方的一名贵族。
符滕堡家族在我十二岁时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据说祖先曾是骑士,那时的符滕堡勋爵——乔德·让治·符滕堡是我最年长的哥哥——皇太子铁托维亚手下的一名书记官。乔德虽然也有着一头堪称美丽的银发,但长相平庸,才华也并不出众,注重实力的铁托维亚对他并没什么好感,在皇太子宫里,乔德当了十几年默默无闻的书记官。然而,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并不简单。乔德有着与我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充满欲望的眼睛。
我的母亲是麒麟帝国皇帝庞大后宫中的一员,母亲非常美丽而且聪明,大概是出身北国的缘故,她有着东方女人所缺乏的放荡和大胆,受够了无条件的顺从之后,与众不同的小辣椒让我那位帝皇父亲倍感新奇。但是,母亲并不是最受宠的一个,父皇身边有无数的女人,新的、旧的,他同时宠爱着嫔妃与情妇,但同时也嫌弃着这些诌媚的面孔。每过一段时间,总有一个妃子因为特别的宠爱而招人妒恨,这个女人马上便会失宠,然后,皇帝又会频繁地在另一个妃子的房间出现,阴谋的矛头立即便转了方向……父皇将女人们的阴谋当成消遣品,他可以纵容后妃争宠,但绝不允许她们将他当成工具,他既不爱他的嫔妃但同时又需要性欲。母亲的聪慧足以让她明白皇帝的喜怒无常,让毫无背景后台的她在这个黑暗的宫殿廷中伫立不倒。
然而,母亲与符滕堡的勾结却让我感到,现有的这一切都将改变。
在我十二岁生日那天,乔德突然出现,将他刚满十六岁的小儿子引见给我,当时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父皇与皇兄都呆住了。看到那无数双痴迷的眼睛,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阴谋。我开始可怜那个无辜的男孩,可是,这样陌生的感情马上便被推翻——那男孩望着我的一双碧绿的眼珠充满了怜悯。怜悯?他居然在可怜我!我居然变成了被可怜的那一个!他凭什么可怜我,一个卑微的下贱的毫无地位的男宠!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屈辱,那种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的郁闷让高傲的我愤怒!——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一种相当孩子气的争强好胜,而我的任性从那莫名愤怒的一刻起就注定了那一场我与他之间的悲剧的开始……
就在那一天,威尔被任命为我的贴身侍从。根据霍享斯道芬王家一道不成文的惯例,皇子在十六岁之前,必须跟父母分开教养。从婴儿时代开始我就跟乳娘克里米亚夫人住在与屈灵宫只相隔一个小花园的离宫里,与气派庄严的“不夜城”屈灵宫相比,离宫平静得就像一座修道院,在这里,任何孩子包括我在内都必须规规举举地按照“礼仪”办事。但威尔是个比只有十二岁的我更孩子气的家伙。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在任何场合里发笑,以致于总是被生性严肃的女官长骂个狗血淋头;威尔并不聪明,就像许多同年龄的孩子一样,他跟数字是天敌,对着语法课本会眼冒金星,他的成绩几乎让宫廷教育总长那答候爵脑充血,除了一张超乎常人想像的美貌之外,威尔可以说得上是一无是处。
我开始怀疑母亲和乔德挑这样一个笨蛋到底想干什么,凭威尔的美貌无疑可以得到父皇一时的宠幸,但以他有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拙个性,成为我助力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以皇位继承权顺序来说,我排行第六,上面有五位哥哥,尤其是皇太子铁托维亚,他地位稳固,才华横溢,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帝位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母亲精力旺盛,渴望权力,她对父皇那张镶满了红宝石的宝座志在必得。母亲是美丽的,但也是残酷的,从我懂事开始,她就用尽各种手段逼着我过早地长大成人成为她夺权路上的皇权棋子,有些时候,她对我的要求甚至是不人道的。没错,我比别人更早懂得了适者生存的残酷道理,为了生存,我可以不择手段,在母亲利用我的同时,我也在利用着她,别忘了,我身上流有她一半的血统,而另一半则属于纯粹的狂王家族,在骨子里,我比她更渴望权力,如果三千年前那位结束了整个神治时代的“狂王”精神长存的话,我无疑是他最佳的接班人。
相对于我慎谨的野心,我那从来就没被管束过的脾气是大胆、狂暴的。我无法忍受有人比我快活,尤其是他!记得有一次大典前夕,侍从正为我穿戴衣饰,威尔站我旁边,突然“嗤”的一声轻笑传来,大家立即崩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我,而我望着他,虽然他扭过了身子,但那颤抖的肩膀要怎么解释!
他在笑什么?我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很可笑?还是我面上厚厚的一层粉让我看起来像小丑?他凭什么笑!如果不是为了讨父皇欢心,我真想撕烂这一身像女人似的长裙!如果不是为了减低皇兄们的戒备,我何必装疯卖傻,让自己成为这屈灵宫里的笑话!如果没有母亲,我根本不必忍受那些常人不可能撑得住痛苦!如果没有皇兄,如果没有父皇,如果……如果……如果没有他!
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冲动之下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就朝他扔过去,花瓶重重砸在他头上,“啪啦啦”一声巨响过后碎片从他身上一块一块地掉下来。所有人都尖叫起来,有人在拉开我,有人在哭,但更多人围在他身边,我看见血从他左边太阳穴上流了下来。
鲜红色的血……红色的……红色的……一片……
那天的祭典我当然没有参加,我被罚闭门思过。据说,威尔在那之后昏迷了三天三夜,醒过来后,左边眼睛看东西不清楚。而更可笑的是,从出生开始就没病过的我居然在闭门思过的第一天发烧。
浑身都在发烫却从心里面冷得发抖,手指、脚指都在不由自主地卷曲起来,身体弯曲着收缩,头沉重得让我想砍掉它,原来这就是生病。一片浑乱中,我还是清楚地听到御医说话……刺激,我居然是因为受了过大刺激而发烧!我真想笑呀,你们听过这么荒谬的笑话吗?我,天不怕地不怕的雷因格林,居然受刺激过度发烧生病!这真是全天下最难以致信、最可笑的笑话。
笑完之后,我想哭。凭什么我要生病!就因为一只花瓶砸破了一个胆敢冒犯王族尊严的男宠的脑袋?就因为那一片刺眼的鲜红,和一双可恨的带着怜悯的该死的眼睛?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吗?威德利尔,到你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原谅你,为了小小的一个你,我笑,我哭,我更恨!
我在床上躺了四天,当我完全清醒过来时,我看见,正对着寝床的那张靠窗的桌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窗外,一个快乐的声音在唱着歌谣:
“小娃娃坐在海边等妈妈,一天,两天,三天;妈妈坐在船上想娃娃,一天,两天,三天;妈妈抓鱼大又肥,一条,两条,三条;鱼儿肚里有珍珠,一颗,两颗,三颗;妖精问妈妈要珍珠,一颗,两颗,三颗;珍珠是海神流的眼泪,一颗,两颗,三颗;流呀流不停,一颗,两颗,三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