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转身,如他预料,小小个头的小少年扑进他的怀里。
他退了几步,又笑又叹地:「冬故,我不是跟妳说过了吗?男女有别,要被人瞧见,是会误会的。」
小少年搔搔头,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扮个鬼脸,开朗笑道:
「一郎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话是你教我的。」她有点得意。
「万一妳跳到黄河也洗不清,那时还什么清者自清?」他有点火。
哎,原来今天一郎哥心情不太好,她得收敛点,阮冬故陪笑道: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我跟一郎哥知道我们之间清白就好了嘛。」
凤一郎闻言,只得暗自苦笑,转移话题:「妳回府,第一个来见我?」
她兴高采烈地点头,然后朝他作一长揖,道:
「一郎哥,还没到子时,你生辰还不算过完。冬故在此祝你年年开心,年年都是老天爷赐的,年年的今天,冬故都能陪一郎哥过。」
他闻言,温暖的笑意涌进蓝眸,柔声说:
「未来每一年妳都要陪我过生辰,那妳可不知要陪上几十年呢。」
她秀眸遽亮,喜声道:
「陪多久都不是问题,只要冬故活着的一天,一定陪一郎哥过!」她开心不已。一郎哥说出这种话来,表示他对未来不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这让她心情大好,连忙转向怀宁,问道:
「怀宁,怀宁,咱们带回来的礼物呢?」
凤一郎看着自夜色中现形的黑衣少年。怀宁依旧是一脸木头,但越发俊美,可以想见当他成年后,会有多少芳心遗落在他身上,倒是冬故这小小姑娘……
阮冬故迎上他的打量,递上茶罐。「一郎哥,这是我跟怀宁送的。你呢,平常无欲无求,冬故实在无法看出你的喜好,所以我想,你爱读书,那边读边喝茶挺合适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过,算不上好茶叶就是了。」
凤一郎珍惜地接过,柔声道:「妳有这心意就好了。对了,如果你们不怕熬夜,不如就一块上亭子煮茶夜聊吧。」
「好啊!」她拍着很平的胸:「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等等!」凤一郎叫住她,道:「瞧妳这样子,我还当真是跟个小少年在说话呢,妳先去换回女装,免得府里人以为闹贼了。」
一郎哥的话,她不敢不听。暗自扮个鬼脸,她领命而去。
凤一郎目送她小小单薄的背影。她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当年是他提议她出门扮男孩以防身,没想到她愈来愈有男孩子气……
今年她十二岁,稚气满面,个头只勉强到他的胸前,一身男装穿出去,谁会当她是女孩家?
他烦心一会儿,见怀宁还站在原地,遂道:「怀宁,咱们先上亭里去吧。」
夜风拂面沁凉,半是废墟的阮府暗影幢幢,全仗灯笼才能辨视眼前景物。两人并行进亭,凤一郎取出火折子,点起桌上灯台,状似不轻意地问道:
「怀宁,当年你是怎么上山学艺的?」
怀宁看他一眼,随他入座,冷声道:
「被捡上山的。」
「原来是捡上山的啊……你没有想过离开吗?」
「有饭吃,为何要走?」
「……这倒也是。」怀宁跟他同是穷人家出身,他能明白有饭吃就是一切的心理。他轻声再问:「将来你学成之后,打算往哪儿发展?」
怀宁慢吞吞地答道:「不知道。」
「你也十四了,难道对未来没有期望吗?」
「你呢?」怀宁很少主动反问人,但今晚,他问了。
凤一郎一怔,缓缓垂下眼,掩去眼色。
怀宁也没执意等到答案,只是扫过阮府荒芜的花园。突然,他又主动开口道:
「我被捡上山时,才知道我被冠上师弟的称号。我的师姐,年纪小、个头小,童言童语令人讨厌到想踹她一脚,可惜她力气过大,我不敢偷袭。」
「……那时冬故几岁?」
「四岁。我一看就知她是千金小姐学武控制力道,难搞定的是老头子,讨好他就够了,只是,我偶有奇怪,一个千金小姐跟我抢什么饭吃。」
凤一郎闻言,笑出声:「冬故的胃口很好。」
怀宁没理会他的话,径自说道:
「那时,我很久没有吃过新鲜的白米饭了。我才狼吞虎咽塞了两碗,回头一看饭桶空了,她还意犹未尽地吃着最后一口饭,我火大,骂她只懂抢饭吃,我长那么大没见过那满桶子的饭,就算饭发霉也够我吃上两个月了。」
凤一郎并未打岔,想象着小小冬故明明肚子饿,却一脸迷惑委屈的样子。
「后来,她每天吃了两口饭就跑了,我以为她闹意气,懒得理她,直到有一天,她饿到爬不起床来,我才发现原来她是一个喜欢公平的千金小姐。她在数我自出生后吃了几顿饭,她也得少吃几顿,就因为我跟她是师姐弟。」嫌弃归嫌弃,但他语气倒有些怀念。
凤一郎抿着嘴,不再吭声。四岁就懂是非公平,这令他感到忧心。尤其……
第一个,是怀宁。
第二个,就是他凤一郎了。
与她出身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让她自幼体会到盛世下的假象。这仿佛是冥冥中注定……如果没有他俩,也许,冬故就真是一个力气大点的千金小姐。
倘若他在她接下来的日子,左右她的思想,会不会让她避开为官之路?
明知自己也开始在多想了,但他总是害怕有一天她真会……
脚步声由远而近,凤一郎抬眼看去——
十二岁的冬故,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懂事多了,但外表上仍是一个充满稚气,根本没有发育的小姑娘。
她穿上女装,娇俏可爱,但眼神正派直率,眉宇神似阮卧秋的英气,乍看之下,确实有点像凤春,只是,凤春没有她这么积极,这么清彻。
「一郎哥!」她开心地走进亭里。「我在厨房找到几个包子,一块吃吧……一郎哥,我没穿好吗?你这样看我。」
凤一郎面带微笑。「我在看,妳何时才会长大?」
「快了快了,我已经追过当初一郎哥来府里的年纪了,接着就要再追过一郎哥现在的年纪了。」她笑道。
「等妳追到我现在的年纪,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他低喃。嫁给怀宁是最好,怀宁明白他跟冬故间的情谊,自然不会狠心斩断,但如果嫁给其他男子,那他俩之间的缘份怕是尽了。
她抓抓头,小声地问:
「一郎哥舍不得我吗?」
「是有点儿。」他含笑。
「那……」她一击掌,笑道:「我也舍不得一郎哥,如果一郎哥不嫌弃的话,等我十五、六岁,一郎哥随便把我娶娶就好了。」
凤一郎本想岔开话题,但正好怀宁在场,遂道:
「我年纪比妳大了点,身子又不好,太委屈妳了。这样吧,怀宁身强体壮,跟妳长年相处,一定十分喜爱妳。不如——」他信心满满引导她的视线,一块转向怀宁。
一身黑衣的怀宁已支手托腮,装睡中。
凤一郎一怔。怀宁这摆明了是避她如蛇蝎嘛!他赶紧解释:
「冬故,妳才十二岁,还不明白兄妹之情跟男女之爱的差别。瞧,妳对我,是不是跟对妳大哥一样的感情?妳能想象跟妳大哥成亲吗?」
她摇摇头,似懂非懂,想了半天,叹道:
「冬故难以想象。可是,师父说,我这性子万分不讨喜,如果不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可能无法接受我。我想,反正人都是要成亲的,那一郎哥或怀宁,随便将就我一下好了。」她的想法很简单,三人都是要在一起的,就不用费心另谋什么心爱的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