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算了吧。”任由雷聿埋怨得够了,卫昭才淡淡地道,“治不治,也没什么打紧,反正也只有几个月……”
话还没说完,肩上陡然一阵剧痛,却是被雷聿紧紧抓住了肩头,力道之大,简直象是把肩骨都要捏碎了。
“卫昭,你到底还有没有心?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雷聿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你的性命,你自己把它当什么?就真的一点也不爱惜?这世上还有没有你在乎的人,留恋的事,抛不开舍不下的东西?我这样几次三番地来救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卫昭的脸色痛得发白,却紧闭着嘴唇不肯发出一声呻吟,直到雷聿惊觉地放手,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要我怎么样?求你来劫刑部大牢?”
“只要你开口。”雷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开口。”卫昭苦笑,“如果能,上次我已经跟你走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为别人活着?”
卫昭垂眸不语,过了片刻才轻叹一声。“可是我这条命,早已不是我自己的了。”
听了卫昭这一句话,雷聿出人意料地没再发怒也没再开口,只是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卫昭,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中的光芒却复杂变幻,深黑难测。
卫昭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雷聿褪去了冷峭与讥嘲的外衣,带着几分沧桑几分无奈,目光专注异常,象是在沉思又象在伤怀,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与平日里骄傲狂放、洒脱不羁的雷聿相比,就象是换了一个人。
仿佛陌生,又依稀觉得更加熟悉。
过了良久,雷聿才收回凝望的目光,恢复了原有的熟悉表情,轻轻在卫昭脸上抚了一下,道:“我不会放弃的。”
卫昭身子一震,警觉地抬头看向雷聿,沉声道:“你想做什么?别忘了这里是东齐的都城,不是你的连云山寨。”
雷聿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笑容云淡风轻,从容冷静,然而看了他的眼神,卫昭便知他心意已决,无论自己怎样劝说,他的主意已经是不会改变了。
在一刹那间,卫昭的脸色变得煞白,再也没有半分血色。
“雷聿,我不会因此感激你的。”卫昭冷冷抬眸,清冷的目光寒如冰雪,不带丝毫感情地看向雷聿,清清楚楚斩钉截铁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山贼,我是将军,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你那种无法无天的草莽生活我没兴趣,也瞧不上。我情愿堂堂正正地被朝廷处斩,也不想跟着你去做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山贼。别把你那一套强加给我,也别再多管我的事,你最好记住,我们从来不是朋友,我也从没求过你帮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你的自做多情一厢情愿而已。”
卫昭待人一向温和亲切,象今天这样冷酷的神情,尖锐的言辞,雷聿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得他冷冷的目光和话语便如一把刀子一般,毫不留情地直刺过来,竟似不带半分感情,更加不留半分余地。
只差直接对他说:我看不起你。
纵然雷聿再骄傲自信,脸色也不禁渐渐变了。
“是么?”雷聿脸色铁青地瞪着卫昭,五官的线条渐渐绷紧,突然猛地俯下身,狠狠吻上了卫昭的唇。
雷聿的动作粗鲁而强硬,紧紧钳制着卫昭的身体,没留下半分挣扎的机会。然而唇舌却异常灼热,带着令人晕眩的温度,激烈而狂暴地攻城掠地,肆意纠缠,侵占到口中的每一处角落。便如同狂风暴雨一般,让卫昭来不及躲闪,来不及抗拒,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能被动地接受,带着几分茫然几分昏乱。
在雷聿粗暴而激烈的辗转咬啮下,卫昭的呼吸渐渐急促,原本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上也隐隐透出一抹晕红。他无法说清此时的感觉,也完全没机会冷静与思考,只觉得雷聿那滚烫的唇舌就象是一团火,使所到之处迅速升温,炽热得令人头脑昏沉,意识迷乱。这种感觉异常陌生,却并不讨厌,也许是因为在心底深处早已习惯和接受了这个人,所以即便他的举动霸道而无礼,也并未引起真正的抗拒。
反而有些近于沉溺。
不知不觉中,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本能的挣扎也开始转为不自觉的回应。就在空气正逐渐升温时,卫昭只觉得唇间一凉,已经被雷聿用力推开。
“一厢情愿?”雷聿冷笑着站起身,斜睨着脸色绯红、呼吸纷乱、仍在低低喘息着的卫昭,挑眉讥嘲地轻笑一声,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听到铁门砰一声重重关上,卫昭才抬起低垂的头,望向雷聿离开的方向,脸上并不见愤怒和屈辱,眼中的神情微带怅惘,又有些苦涩。
第十二章
此后雷聿再没有来过,但是自从他离开之后,卫昭的待遇却多多少少有了些改善。
镣铐仍然冰冷沉重,但至少不再钉在地上。饮食仍然简单粗陋,却比以前新鲜丰富,可以保证起码的营养。就连铁门上的小洞也不再整天紧闭着,从洞口透入的些许微光虽然昏暗,却已是难得的一线光明。而狱卒每天送饭时闲扯的几句话更是格外珍贵,足以令卫昭感受到,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卫昭不知道雷聿花了多少金钱来贿赂狱卒,才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但知道他仍然关心在乎着自己,心里已觉得暖洋洋的,既欣喜又担忧,既踏实又不安。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却都平静无波,卫昭日日夜夜都在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从狱卒口中卫昭知道,丁大将军被降调回京,在兵部担任一份闲职,但他却一直抱病在家,始终没有去上过朝。丁晚云曾来过好几次,却因为死囚牢的守卫森严,每次都被拦在刑部大牢外,没有能够进得来。东齐王有意在万寿时立嗣,今年的秋决可能又会停勾。
却一直没有雷聿的消息。
那狱卒从来不肯提起,卫昭也从来不问。
只是从狱卒定期偷偷随饭菜送进来的伤药中知道,雷聿始终没有走,并且一直在暗中照顾着自己。
每次从饭菜下面找到那个熟悉的瓷瓶,卫昭总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地出半日神。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东齐王的万寿已经过去,却并没有如传言所说般下诏立储,自然更不会有大赦。
而秋决的日子,却近在眼前了。
就在卫昭已安心等待秋决的时候,一日午后,死囚牢中突然一片喧哗嘈吵,大叫声、狂笑声与铁门敲击声响成一团,异常热闹,狱卒们竟然也不来制止。
等狱卒再来送饭时细细打听,才知道新近崛起的北燕派出使节与东齐通好,情愿向东齐纳贡称臣,以换取两国结下盟约,共同攻打强敌北魏。东齐受北魏威胁已久,早想解决这心腹大患,又见北燕词卑意诚,条件优厚,东齐王自是欣然应允。两国联手出兵三十万,于应、云、安、代四州大破魏军,斩敌十万,占领了北魏四州八郡二十余县,边境西扩三百余里,是为东齐立国以来最大的胜利。
捷报传来,举国欢腾,东齐王为了庆祝此次大胜,一连下了数道恩旨,减赋、抚孤、加开恩科之外,便是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的重罪之外,其他死囚都可按律减等,或是杖责流放、或是削籍为奴、或是派服苦役,总归能拣回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