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过去看看?”拾儿按捺不住好奇,跃跃地策马欲动。
卫昭的好奇心虽然远不如拾儿那么强烈,但是对这位箭法如神的射手也颇感兴趣,再想到那一群被虏的百姓还需要安置,便爽快地点点头。
“好。”
二人刚驰到那群百姓面前,黑衣男子的身影已经自山顶消失。
“唉!”拾儿恨恨在镫中跺了跺脚,不死心地朝着空空的山顶又盯了一眼,才懊恼地自马上一跃而下,开始安抚那一群在惊惧和慌恐中乱成一团的百姓。
卫昭打量了一下周围, 见四下并无魏军的踪影,这才闪身下马,扶起了那个在刚才的变故中受惊过度,仍呆坐在地上的年轻村妇,将婴儿抱起交到她怀中,温和地微笑安慰了几句,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一个衣不敝体的少女身上。
看到卫昭温煦如冬阳的淡淡笑容,那少女咬唇紧抓住衣襟,突然低头微红了脸。
简单问了几句,卫昭了解到这个村子已经被魏兵劫掠了数次,几乎户户家徒四壁。前几次魏兵还只是搜刮财物,这一次却来了个彻底清扫,除了被杀的老弱妇孺,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这儿了。
“将军!”拾儿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递上一支黑色的羽箭。
这支箭显然是刚从魏兵咽喉中拔出来的,箭尖上犹带殷红的鲜血。箭身比一般略长,箭杆与箭翎都染成黑色,只有锋利的箭镞闪着雪亮的寒光。靠近箭尖的地方刻着一只狼头,张口欲啸,栩栩如生。
“难道是他?”卫昭一怔,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标记,心中微微一凛,陡然想起了一个人。
“谁啊?”
“河朔之狼,雷聿。”卫昭凝视着箭上的狼头,一字字道。
“怎么可能?!”拾儿不敢置信地失声惊叫。“怎会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大强盗头子?”
“是我,那又怎样?”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卫昭倏然转头,十数丈外的山坡上,赫然便是适才那手挽长弓、神姿凛然的黑衣男子。
他此时却空着手,一张暗沉沉的黑色长弓斜背在背上,从容淡定地勒马而立,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俯视着两人。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隐隐霸气。
见卫昭转脸向自己望来,雷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如冷电般凌厉夺人,紧抿的唇边挂着明显的不屑与讥诮。
“你们又是什么人?东齐的官兵?”他冷笑着斜睨二人,目光从卫昭温文清秀的脸庞上一掠而过,甚至懒得隐藏轻视与敌意。“东齐就是有了你们这群软弱无能、自私胆怯的官兵,才会有他们这些饱受欺凌的百姓,才会有我这种无法无天的强盗。”
面对雷聿毫不客气的冷言指责,卫昭沉默着没有反驳,拾儿却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
“你在说谁软弱无能、自私胆怯?我们刚刚不是赶过来救他们了吗?”
雷聿冷冷一笑,瞟一眼四下散落的魏兵尸首,脸上露出讥诮之色,似是对拾儿的话都懒得理会。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卫昭微一摆手,制止了拾儿的进一步反驳,“在下未能尽到职责,惭愧得很。”
“未尽职责?”雷聿扬一扬眉,“你们不是早已放弃这职责了么?否则又怎会撤兵数十里,把这一方的百姓送给魏人任意鱼肉?今日若不是遇上我,这些人还有活路么?我山上的寨子里,象他们这样的可怜百姓还多得是,你们几时尽过职责,让他们能过上不再心惊胆战的安生日子?”
卫昭脸色一白,环视周围衣衫褴缕、犹带惊容的东齐百姓,眼中浮起浓浓的歉疚。
“阁下指责得是。回去以后,我定会好生安置好这些百姓,绝不会让他们再遭人虏掠了。”
“是么?你倒不妨问问,他们可还敢相信你们?”雷聿纵马前行,缓缓驰入人群中间,扬声道,“大家听着,我便是连云山寨的首领河朔之狼。你们是愿意让回去这两个东齐官兵安置你们,还是愿意随我上连云山寨?”
话音未落,那群百姓轰的一声,一下全围到雷聿身边,七嘴八舌地抢着道:“愿意上山寨!”“我们跟着你走!”“谁还听他们当官的鬼话?”顿时将雷聿围在中心,竟无一人愿意跟卫昭走。
看着眼前的情形,卫昭脸上不觉露出一丝苦笑,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近几年来,在北疆提起河朔之狼的名字,当真可说是如雷贯耳,比丁大将军的名头还要响亮。雷聿占据了齐魏燕三国交界处的连云山,率领着一群盗匪纵横三地,肆意抢掠,却从来不抢普通百姓,而是专门打劫来往官员和军队的粮草,胆大妄为之处,也真算得上无法无天。
齐魏燕三国的军队都曾屡屡被雷聿骚扰,损失了不少兵器和粮草,也都想将他连根铲除。但河朔之狼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等闲摸不到他的踪影。那连云山又绵延百里,山势险要,地形复杂,难以领兵深入作战。三国在北疆互相牵制,彼此防范,谁也不愿意虚耗兵力,兴师动众地去剿灭这一窝强盗,白白便宜了其余两国。迁延日久,山寨收容的流落百姓越来越多,渐渐传扬开去,河朔之狼的名声便越发响亮了。
卫昭的部下也曾被雷聿打劫过,但是对这个大名鼎鼎的山贼首领,卫昭心中却并无恶感,反而对他的盗亦有道、扶弱济贫暗中存着几分敬重之心。
然而此刻,看着雷聿唇边讥讽的冷笑,东齐百姓如遇救星般的庆幸表情,卫昭心中却浮起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弃守边境三镇是朝廷的决定,他无法违抗;追随河朔之狼上山为盗是百姓的决定,他也同样无法更改。那么,身为东齐的守边大将,自己又究竟能做什么呢?
无力地闭了一下眼,卫昭默然上马,一言不发地策骑离开。
“将军?!”拾儿叫了一声,见卫昭听若不闻地纵马而行,连头都不回一下,只得愤愤地瞪了雷聿一眼,飞身上马追了上去。
奔出数丈,终于按不下胸中的闷气,又调转马头急驰而返,身子斜斜向外一翻,一个漂亮的燕子掠水,竟以单足挂在蹬上,低低地俯身自一具魏兵尸身边掠过,眨眼间又翻身坐回马上,手中已多了一副弓箭。
纵马疾驰中,还不待身子在马上坐稳,拾儿信手拈一支长箭,反手挽弓,弓弦“铮”然轻响,长箭已闪电般急射而出。
一箭射出,拾儿看都不看一眼,抛下弓箭策马便走。
直待他驰出数十丈外,一只颈穿长箭的苍鹰才自空中急坠而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好箭法。”雷聿眼中精光一闪,紧紧盯着那只苍鹰,面无表情地一字字道。
拾儿头也不回地纵声长笑。“我的箭术是将军教的。这句话,等你见过他的箭法才说吧!”
第三章
回到营中,卫昭还不及下马,副将林冀的亲兵小伍已匆匆迎上前来。神情微带焦急,象是已在营门等了一段时候。
“卫偏将,霍大将军召集众将升帐议事,已经开始了半刻功夫,只差你一个没到了。”小伍大声说完,又借着擦身而过的机会,在卫昭耳边低声道,“霍炎刚接了封京里的密信,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卫昭微一点头,一言不发地转向中军大帐,知道小伍必是林冀专门派了来等他的。林冀心思细密,处事周到,一直是卫昭的得力助手,这时虽碍着霍炎不能公开来往,却时时向他通报消息,令卫昭虽然降职调任,却仍对北疆军情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