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的性子极冲,卫昭在毫无防备之下喝了一大口,险些被呛得咳了出来。可是最初的刺激不适过去之后,却觉得胸臆之间有一股火辣辣的热意向上直涌,酒气上冲,激得人心中为之一振,一扫连日来久被围困的郁闷之气,反而觉得异常痛快。
“好酒!”卫昭朗声一笑,仰头又接连喝了两口,才将坛子交回到雷聿手中,“真是好酒!喝起来果然痛快得很。”
雷聿笑了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会意,自己也举坛喝了一口后,却没再把酒交给卫昭。“你还是慢一点喝吧。我倒忘了,你这些天劳累得厉害,体力不支,这酒性子又烈,喝得急了是会醉的。”
卫昭挑眉。“你倒不怕醉?”
目光扫过雷聿脚下,一个坛子已经空了,他手中的坛子也只剩下不到一半。这酒寻常人喝上一碗半碗便会醉倒,可是雷聿已经喝了这么多,脸上也只是带了一点薄薄的酒意,眼中却是异常清醒。
“这一点酒就能醉倒我了?”雷聿哈哈一笑,踢踢脚边的空酒坛子,“凭它还差得远!再说醉了又有何妨?尽兴喝过,再尽情睡上一场便是。”
卫昭也笑了,也许是被雷聿的豪爽不羁所感染,平日并不喜欢喝酒的他也忍不住再度抓过酒坛。只是在雷聿不甚赞同的目光下,没有象刚才一样大口畅饮,而是颇有节制地浅尝轻啜,一边品味着烈酒的辛辣与火热,一边与雷聿信口闲谈。
冬夜的北风冰冷如刀,一阵接着一阵地扑面劲吹,寒凛非常。但两人借着腹中酒劲,竟丝毫不觉有寒冷之意,倒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一振,反而聊得格外畅快。
信口闲聊了一阵,卫昭突然想起一个在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雷聿,你说霍炎这几天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他那边遇上了什么麻烦?”
雷聿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还管他做什么?他理都不理你的死活,你又何必去管他的闲事!”
“战场无闲事。”卫昭叹了口气,脸上的柔和微笑渐渐敛去,换上了罕有的严肃与凝重,“两军对垒,形势危急,局中的任何一个变化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到整个战争的胜负,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象是猜到卫昭会这样回答,雷聿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眉,目光闪动之间,既有几分佩服与敬重,又有几分不平与无奈。
“就算你愿意以德报怨,可是以你现在的处境,根本已经是自顾不暇,还有余力顾得到别人吗?”
“至少先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大概也只有被困已久的你才不知道。”雷聿笑了一笑,轻描淡写地道,“魏军挥师十万攻打北疆,正式与霍炎全面交战,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天了。”
“什么?!!”即使是一向极沉得住气的卫昭,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很意外么?”
“……当然。”
“为什么?这场仗不是迟早都要打的?”
“可高湛一向都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卫昭微微蹙眉,“要硬碰硬的打他早就打了,又何必拖到现在才动手?此前的局势虽相持不下,但魏军并不处于劣势,倚仗兵力的优势和后方的支援,他完全可以跟我们继续耗下去的,而且胜算比我们要大。急功冒进,强攻硬打,这可不象是他的作风。”
“你倒很了解高湛么。”雷聿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昭,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可是……我几时说过强攻北疆的人是高湛?”
第十八章
“你倒很了解高湛么。”雷聿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昭,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可是……我几时又说过强攻北疆的人是高湛了?”
“那又是谁?”一抹明显的讶异再度掠过卫昭的脸,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且不说临阵换将是军中大忌,就算要换……北魏还有比高湛更善战的大将么?”
雷聿笑了。“岂止北魏,若论领兵作战,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比得上威烈王高湛的又有几个?”
这话说得应不算太过份,但是在同为名将的卫昭面前作此论断,似乎便带上了几分高下已分的评判意味,未免有些不大客气。卫昭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颇为赞同地深深点头:
“龙腾虎威,并称当世。能够与威烈王高湛相提并论的,也只有燕国那位如流星般昙花一现的龙腾将军了。十年前河洛之战爆发时我正好奉调进京,没有赶上那一场大战,但当时的战况却是听丁大将军说起过的。”
说到这里,卫昭轻轻笑了一笑,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隐隐的向往与钦佩。“那一战……燕人若非有龙腾将军,只怕当日便已亡国,而北魏若非仗高湛虎威,也绝无可能有如此声势。那一战最后胜负未分,以两国谈和罢兵作为终结,却成就了两人的声名功业。此役之后,龙腾虎威之名,终于真正传遍天下。”
“龙腾虎威,并称当世,龙腾虎威,并称当世……”雷聿低低地念了两遍,嘿然笑道,“固然一世之雄也,不过是而今安在哉?且不说龙腾早已湮没于江湖,就算是虎威,如今也再不复当日声光。这场仗高湛打得缚手缚脚,处处受阻,跟你们一耗就是月余,拖得自己都差点粮草不继,哪里还有当年河洛之战时的威风气派?”
“这一点只怕是你错了。”卫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沉思地望着远方的魏军大营,缓缓道,“虎威善谋,龙腾善战。高湛一生好用机谋,善出奇计,可从来都不容人随便小视。这一场仗,魏军实力上占尽优势,如果硬碰硬地正面交战,赢面当在七成以上,只不过这样的胜利却不是高湛想要的。他要的是完胜,而不是惨胜,所以才会煞费心机地设下重重陷阱,务求以最少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他的计划原本是不错,至于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先被我撞破他的计谋,又有你在中间几次援手,才会导致功败垂成。否则……”
说到这里,卫昭悠悠顿住了语声,但言下之意却已十分明白,自是不必再说下去了。
“你倒是很看得起高湛。”雷聿一边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只可惜北魏王对他可没有你这么信任,几天前已下旨严责他指挥无方,作战不力,令十几万大军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战中,师老无功,国威大损,将他降级内调入京了。”
“真的么?”卫昭神情一震,讶然道,“高湛战功赫赫,勋业彪炳,堪称北魏国之柱石,北魏王竟会如此对他?”
“那又有什么好稀奇的?”雷聿微带讥诮地冷冷一哂,“功高震主,名高遭嫉,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如此?又岂只高湛一人而已?”
想起仍在狱中的丁大将军,卫昭的神情微微一黯,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话题道,“接替高湛的又是什么人?”
“武安侯赵绩。有了高湛的前车之鉴,赵绩自然不敢怠慢,才刚刚上任不到两天,就急匆匆地对霍炎发动了进攻,看来是想速战速决地拿下北疆。”
“原来如此!”卫昭眼睛一亮,语声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兴奋。武安侯赵绩也是北魏的重臣名将,如今已经年近花甲,虽然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脾气却略嫌急燥火爆,要比深沉多智的高湛好对付得多。北魏王换他接替高湛,实在不能算明智之举。这样看来,东齐取胜的希望又增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