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大汉的举动,卫昭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便立即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聿竟是为这个来的!
竟然是他,穿越了魏军的重重围困,将全城上下苦盼已久的粮草送到了朔阳!
这些天来,卫昭困守孤城,带着三千疲兵,上万饥民,与城下的四万魏军苦苦周旋,已经撑得弹尽粮绝,心力交瘁,几乎马上便要撑不下去。尽管已知道援兵无可指望,但是在一日又一日的煎熬中,却仍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期待着霍炎会派出一支援军前来。
却没有想到,等来的援兵竟不是霍炎,而是雷聿。
看着雷聿脸上漫不经心的懒懒笑容,卫昭只觉得胸中一热,有一股莫名的暖流直冲而上,胀得眼中异常酸涩。想要开口道谢,可是心情激荡之下,喉间便仿佛被哽住一般,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喂!时间有限,还不快叫你的部下过来帮忙?”雷聿招招手,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堵住了卫昭即将出口的感激和谢意。
直到士兵们抢在回过味来的魏军前面,将百余包粮草全都安全地运进了城,雷聿的几十名部下也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河水里,雷聿才终于转过脸,露出卫昭熟悉的淡淡笑容。
“看到是我,很意外么?”
“……多谢。”卫昭想说的话本来很多,可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用不着谢我。”雷聿洒脱地摆了摆手,“要谢的话,就去谢你的忠心好部下吧。”
“……”卫昭愕然地望向雷聿,目光中充满疑问。
雷聿瞥了卫昭一眼,淡淡道:“你们两国相争,本来与我这做山贼的全不相干,更轮不到我来管这份闲事。可是前天晚上,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叫拾儿的小家伙却突然闯上连云山寨,在我门前长跪不起,死磨活缠地苦苦求我来救朔阳,说你在这里被困已久,粮草耗尽,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大冷天里,他竟在我门外跪了整整一夜。我看他那份诚心实在可怜,才答应他送一批粮草来朔阳的。”
原来是拾儿!听了雷聿的话,卫昭心里又是一热,想到那骄傲任性的冲动少年竟为了自己如此屈膝,只觉得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又有些为拾儿担心——战时军中纪律极严,拾儿这样偷偷跑出来,若是被主帅发现了,只怕免不了会受军法处置。
“第二天一早,我就派人快马送他回营了。”雷聿敏锐地看出了卫昭的心事,道,“听说有你的副将帮他顶着,倒是蒙混过去了。你那些部下倒也忠心,这些天来一直苦求霍炎出兵,都抢着要来援救朔阳,却都给霍炎死压着不肯放行,就连派一支小队送点粮草都不肯答应。”
“霍炎也有他的苦衷。”卫昭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面前的黑夜。“北魏有十几万兵马在北疆,围攻朔阳的却只有四万,分明是把朔阳当成了钓饵,正等着霍炎上钩呢。换了我是霍炎,只怕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粮草……除非是派大批军队护送,否则凭齐兵的战斗力,极难突破魏军的包围,只怕送不到我手上,反而白白便宜了敌人。”
“你倒是很能为他着想。”雷聿轻轻冷笑了一声,眼中又露出卫昭熟悉的淡淡讥讽,“只可惜,霍炎却不曾有丝毫替你考虑过。魏军把朔阳当作钓饵,霍炎又何尝不是?他与高湛较量耐心,却把你和朔阳都当成了棋子。这人的眼中只有胜负,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也只有象你这样的傻子,才会被他利用得干干净净,还在考虑他的难处!”
“……我并没有其它选择,不是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卫昭才带着几分淡淡的无奈悠悠开口,“难道你要我去处处与他做对么?大敌当前,危机四伏,军中如果还不能上下一心,和衷共济,这场仗还能有几分胜望?”
……
面对卫昭的轻轻反问,雷聿也陷入了一片沉默。
过了良久,他才挑眉冷笑道:“也罢,反正霍炎也捡不到什么便宜。这几天,只怕他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
第十七章
处理完手中的最后一件公务,已经是夜阑人静的三更时分。卫昭舒展一下手臂,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后颈,突然想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雷聿了,心里不禁有些歉疚——进城之后,自己便忙着指挥手下分派粮草,安抚饥民,接着又要巡视城防,检查新军,竟一直没有顾得上好好招呼一下冒险来援的雷聿,反而很不应该地把他冷落到了一边。
虽然知道雷聿不会小气得跟自己计较,卫昭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连忙叫来一名卫兵询问,才知道雷聿并没有按照自己的安排跟随卫兵到驿馆休息,早就一个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家伙,他在朔阳人生地疏,一个人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再说现在的朔阳萧条冷落,百业不兴,又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卫昭摇摇头,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想。
出门找了一圈,四处都不见雷聿的踪影,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灯火黯淡,人声寂寂,除了偶尔有一小队巡城的卫兵经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卫昭在心里暗自猜测,这个行事率意、来去如风、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狂放男子多半是懒得来跟自己告别,就这么潇潇洒洒地随意离开了。
一丝莫名的惆怅油然自心底悄悄浮起,卫昭闭了一下眼,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瞬间空荡荡的,仿佛若有所失。
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点轻微的讶异,是从什么时候起,雷聿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能够令自己关注、在意、甚至是安心的存在?
“忙了一天,你就一点也不觉得累么?”一个懒懒的声音突然自头顶上方飘下来,“要不要上来喝杯酒?”
卫昭愕然抬眸,才发现自己身后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条人影,高大的身型,深刻的五官,一袭黑衣溶入夜色,怀里抱着一个酒坛,脚下似乎还放着几个,半倚半坐地斜斜靠在屋脊的飞檐上,正向着自己微笑招手。
笑容懒洋洋的,眼里的光芒却比天上的星光还要亮。
“雷聿!”卫昭扬一扬眉,想要板起脸,却掩不住眼中流淌的笑意,“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那可是朔阳府衙的大堂!”
“这里看出去的风景好啊。”雷聿喝一口酒,漫不在意地扬手招呼卫昭上来同坐,“管它什么府衙还是王宫!我只知道它是全城最高的地方,风最大,看得最远,喝酒也最痛快,为什么不来?”
“你真是……唉!”卫昭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迁就地笑了笑,纵身跃上府衙的屋顶,随意坐在雷聿身边。“哪里来的酒?已经围城一个月了,城里还找得到这东西?”
“嗤,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雷聿骄傲地抬一抬下巴,斜斜睨了卫昭一眼,“堂堂山贼之王,会连一点酒都弄不到!”
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丝毫不觉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
卫昭哑然失笑。“是是是,倒是我低估你的不是了。”一边接过雷聿递来的酒坛。
仰头喝一口,才发觉这酒的劲道惊人,入口异常辛辣,便仿佛有一团烈火陡然从喉间直烧到小腹,火辣辣的灼人难耐,竟是极纯极烈的烧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