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温文清秀的一个人,竟也能上阵打仗么?看来,京城中那些关于他与丁大将军的传言也不尽是空穴来风呢……
霍炎双眉一挑,纵声笑道:“卫将军果然容姿绝世,名不虚传。有这样一副姣好如处子的秀美容貌,再加丁大将军的细心调护,也难怪北疆上下会再度流传兰陵王故事了。”
此言一出,卫昭身后的众将脸上无不露出忿忿之色,几个性子急躁些的更是登时勃然变色,险些便脱口骂了出来。
卫昭风神如玉,容颜清俊,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豪雄壮,却也绝非娘娘腔的阴柔秀美。而他之所以会戴着假面上阵杀敌,更不是因为容貌过于秀丽无以慑众,而是因为他初上沙场指挥战阵之时才只有十三岁,若是露出稚气未脱的本来面目,只怕不光是敌人没有畏惮之心,便连部下兵卒都难以敬服。后来渐渐沿以成习,而‘铁面将军’的名号更是威震北疆,因此在卫昭成年之后,这阵前的面具也一直不曾脱下。
这种种因由京城中人固是不知,北疆的武卫三军却是知道的。今日听霍炎如此说法,语中分明隐含恶意,除了对卫昭的调笑戏谑之外,那细心调护之言,分明是影射他与丁大将军关系暧昧,甚至疑他‘铁面将军’的威名并非凭自己本领得来,大有顶名冒功之嫌。武卫军上下对卫昭一向既敬且爱,见霍炎公然出言侮辱,自然忍不住怒形于色,只是碍着他的身份地位不好发作。
卫昭的神色却丝毫未变,仍是平静得宛如秋水,淡淡地扫了霍炎一眼,道:“不敢当大将军过誉。大将军神姿威武,气吞山河,自是无须些许微物,只消威名所至,便已能使得四夷咸服了。”
语气平和,言词客气,表面上对霍炎极是推崇,却隐含着对他在京城养尊处优,未经战阵的反讥之意。
这话中的锋芒霍炎又如何听不出来?心下自然颇觉恼怒。然而脸上却不动声色,知道这温和沉静的男子外柔内刚,自己在口舌上大约是占不到什么上风,于是哈哈一笑,将话头丢开,正容道:“本侯这次亲至北疆,是奉皇上的旨意而来。武卫军众将接旨!”
看着卫昭拂衣跪倒,带领身后的一众将领拜伏于自己马下,霍炎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任你再怎么清高绝世,矫矫不群,不也得乖乖向我屈膝么?
然而这得意却稍纵即逝——他的骄傲不容他否认,对方臣服的并不是自己,只不过是自己手中的一纸诏令罢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御史陈弘、姜落上奏参劾,镇北大将军丁延之居功自傲,跋扈不臣,唯亲是用,结党营私,于任上多有种种不法情事,著即革职拿问。宁远将军卫昭降五级调用。骠骑大将军霍炎加封定北侯,即日起领武卫三军,持天子纛,全权掌理北疆军务,文武官员三品以下者皆可便宜处置。到任之后,即将丁延之被参罪状查实回奏。钦此!”
不等霍炎念完,跪伏在地的众将都已经变了脸色。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道圣旨!
骤然遭遇如此变故,即便是久经战阵的老成宿将,也不禁一时有些茫然,只觉得此事难以置信——天威莫测,有若雷霆,就这么寥寥数言之间,他们的主帅便换了人么?
但丁大将军又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丁延之镇守北疆近二十载,与北魏、北燕交战大大小小几近千场,真可说是战功卓著,威名远播。兼以他驭下恩威并用,公正严明,对于士兵又颇加体恤,多有恩慈,因而在全军上下极受爱戴,手下诸将个个敬服。这圣旨上说什么居功自傲,跋扈不臣,又说什么结党营私,唯亲是用,分明是一干小人的欲加之罪。凭着这样几条莫须有的罪状便罢黜大将,北疆军中又有哪个将领能够心服?
北疆的武卫三军交由丁延之统领多年,军中将领跟随他出生入死十余载,许多年青将领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向视他如兄如父,情分非同寻常。如今丁延之平白蒙冤,无辜下狱,军中人人心中不平,哪里有人愿意接旨?一个个全都怒瞪着霍炎,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一时之间,整座大营中静默得鸦雀无声,呼吸可闻,竟没一人发出半点声音。但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却隐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浓烈得仿佛一触即发,连空气都几乎要凝固了。
面对着一双双饱含怒火的眼睛,霍炎不紧不慢地卷起圣旨,高高地擎在手中,却也始终不发一语,目光自诸将脸上一一扫过,仍带着一丝悠然的笑意。
……
“臣卫昭接旨。”
僵持之中,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随着卫昭缓缓地拜倒谢恩,再起身接过霍炎手中的圣旨,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渐渐淡去。受卫昭沉静平和的态度影响,众将也终于勉强压下怒火,不情不愿地跟着谢恩,脸色却仍然阴沉如水。
“卫将军……哦,现在不该叫卫将军了。降五级调用,应该是降为偏将吧?冯敬,”霍炎转头向身后询问,“军中还有什么空着的五品职司?”
“回大将军,”霍炎的副将冯敬笑吟吟地策马上前,“中军供奉一职现在还空着。”
“唔,那就让卫偏将补上吧。”霍炎漫不经意地道,“我一直嫌原来的中军供奉不大得力,现在总算有个能干的可以补上了。卫偏将,你这就带人去架一座中军大帐,顺便把我的行装送进去。至于丁延之的帅帐么,即刻封了,不许一人擅入!”
“是。”卫昭静静听霍炎说完,清素的脸容仍是静如止水,并不曾起一丝涟漪,似是丝毫未把霍炎的刻意折辱放在心上,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坦然接受了。
任霍炎再怎么紧盯着他看,也无法从他深黑的眼中看出一丝喜怒。
此人将成大患!对上卫昭平和宁静的清亮目光,霍炎心中却油然升起一丝忌惮,本能地感到,这看似温和无害的男子必将成为自己此行最大的阻碍。
除去他么?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凭手中的天子纛,处置一名小小的五品偏将,当真可说是随心所欲,杀了都不必出折上奏。但是就这样杀了他……倒好象怕了他似的。凭着自己的威势和手段,难道还治服不了这么一个人,竟然要公然示弱么?
缓缓松开紧握的剑柄,霍炎冷冷一笑,终于收敛起心中的杀意,纵马自卫昭身边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地径自去了。
身后,卫昭头也不回地凝然而立,直待众将纷纷围了上来,才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道:“没事了。”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放松了紧握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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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没事了?现在的情形还好算没事?!”
眼看着卫昭回到营帐后,接连劝走了三批前来商议如何声救丁大将军的武卫军将领,又要硬生生逐走坚持着不肯离开的第四批,一直强忍着怒火的拾儿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
“就算你不在乎被人连降五级,被贬为伺候霍炎起居的中军供奉,也得想想被革职拿问的丁大将军啊!大将军待咱们亲如手足,情义深厚,对你尤其是恩重如山!如今大将军蒙冤下狱,你怎么可以连救都不救?甚至连商量都不肯商量?你这样只顾明哲保身,不管大将军的死活,对不对得起丁大将军,又对不对得起武卫军中的数万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