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聿不动声色地看着卫昭,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却不开口。
“不错,我确实是在算计,但要算的又何止是你一个?”卫昭的目光清朗而平静,如明净的溪水般清可见底,没有一丝心虚与矫饰。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不慌不乱地娓娓道来,却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诚恳。
“北魏在边境屯兵十万,意图寻隙入侵我国。一旦战火重燃,北疆必然生灵涂炭,你的山寨也不可能不被波及,即便不会卷入战团,粮草的来源也必然大受影响,如果能打击他们的行动,受益的可不单单是我一个。而且你们急需粮草,既然没有劫到我们,不去劫北魏还能劫谁的?再说彭城又不是北魏的驻军之所,只是一个临时的粮草转运站而已。这一次他们的粮草调拨做得十分隐秘,为了不走漏风声,并没有出动重兵护送。彭城又在边境后方,他们想不到有人会出手劫粮,你们出其不意,又有我的人居中策应,是一定可以得手的。若说风险……难道你劫我们的粮草,就不用冒风险了么?”
听到卫昭的最后一句话,雷聿眼中仿佛有一团小小的火花跳跃了一下。
“彭城深入北魏境内,距离连云山百余里,路程太远就算能够奇袭得手,带着粮车也走不快。一旦魏军调兵追击,很快就能追上的。”
沉默了一会儿,雷聿才沉吟着开口,态度已不再是那种断然的回绝,而是认真的研究与商讨。
卫昭笑了。“你怎么忘了泾川!”
泾川?雷聿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卫昭的计划。
也终于真正了解了卫昭的良苦用心。
原来……他果真不是在算计自己,而是真真正正为连云山寨打算了的。
意识到这一点,雷聿的眼神再度温暖起来。
彭城是北魏后方的一个小城,与魏齐边境相距甚远,在军事上地位并不重要。但是因为交通便利,商贸相对较为发达,平时便常常车马云集,故而在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中,被北魏选做了临时转运站,要遮掩调动粮草的消息也容易些。
有应、云、代三州魏军的保护,东齐想越过边境偷袭彭城几无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彭城的守卫并不严密。
但是处于魏齐燕三国交界处的连云山寨,要去彭城却不用越过那道重兵防守的边境线!
因为距离太远,如果没有泾川这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小河流,就算雷聿能率队成功地潜入彭城,也没有把握穿越大片的北魏疆土,将粮草顺利运回山寨。
然而有了泾川,一切便全都不一样了。
“彭城的守军有多少人?”
“五百。”
“有多少粮草?”
“十万石。”
……
听到这两个对比鲜明的数字,雷聿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
卫昭没有再多说什么,更没有催促雷聿早作决断,他只是目光平和地凝视着雷聿,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只沉思了短短的片刻工夫,雷聿已经抬起了头,眼中再无半点犹疑。
“好!”
第十章
一旦作出最后决断,雷聿的办事效率是极惊人的。
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他已经选出了一队勇武而骠悍的精干手下,做出了整个的行动计划,安排了山寨的留守与防御,并且亲自带着队伍行进在路上了。
他们需要尽早赶到彭城,才能不为人知地悄悄潜入贮粮之所,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发出迅雷不及掩而的闪电突袭。
在这个时候,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宝贵的——彭城只是个临时的转运站,而不是北魏的屯粮所在,那十万石粮草随时可能被运往边境的军中,并不会放在那里等着他们随时去取。
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后,雷聿的手下大多难掩心底的兴奋,虽然还严守着纪律不敢随便交头接耳,脸上却流露出期待的神情,脚步也显得分外轻快。
只有雷聿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沉默。
在制定行动计划时,他已经向卫昭仔细询问了有关细节,也认真讨论了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考虑了每一项应变的方案。但是有一句话,他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你的这些消息,可靠么?
其实在所有的问题中,最最关键的正是这一句。
象这种深入敌境的闪电突袭,有多少成功的希望就有多少失败的风险。而整个行动成功的关键,则完全取决于情报的及时和准确。如果卫昭提供的情报有所误差,后果必然不堪设想,轻则可能导致他们无功而返,重则可能令他们全军覆没。
但是雷聿却没有问。
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卫昭,他正在心无旁骛地专心赶路,线条优美的侧脸上神情宁静,目光遥遥地望向前方,清朗得宛若一泓秋水。
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所有的疑问都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一缕轻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雷聿摇摇头,近乎无声地轻轻叹息。
卫昭啊卫昭,在这一生中,我还是第一次象这样相信一个人,但愿你莫要让我失望。
似乎听到了雷聿心中的自语,卫昭突然转过头,对着雷聿笑了笑。
笑容轻轻浅浅,淡若飞花,却又说不出的柔和温暖,融融煦煦,似有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
仿佛在无声地回答雷聿:相信我,放心。
而卫昭也并没有让雷聿失望。
整个行动远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得多——四更时分,他们一行人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抵达了彭城,而东齐潜伏在彭城的探子早已按卫昭的指示等侯在城外,做好了一切接应的准备。
那名探子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只是个貌不惊人、寡言少语的瘦弱少年。身上的衣服肮脏而破旧,脸上还东一条西一道地胡乱抹着几道泥灰,样子脏兮兮的,跟一个寻常的街头流浪儿没什么两样,只有一双眼睛出奇的乌黑明亮,顾盼之间,极具神彩。
但他却有着超出年龄与外表的沉稳和干练,话虽然不多,却要言不繁地准确报告了彭城的守备情况,魏军人数,以及几处主要的粮草存贮所在。这些粮草显然是从不同的地方调集来的,最早的一批抵达彭城已有五天,而最迟的一批则是今天才刚刚运到,连车还没有来得及卸。
“这批粮草存放的地方有三处。”那名被卫昭唤做小唐的少年蹲下身,在地上勾画出一张简单的地图,用树枝指点着道,“一处在城东的常平仓,一处在城南的小陈庄,还有一处在安阳码头。三处都没有加派守军,只有负责押运的小队魏军看守。这次的调粮做得很隐秘,看起来魏军也不想惊动什么人,当地人都没听到什么风声,所以地方上安静得很。”
“安阳码头?”卫昭与雷聿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些意外的神色。
那里正是他们计划之中,准备得手以后装粮上船的地方。
魏军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计划,更不会好心地为他们的劫粮提供方便。如果把一切归之于运气,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
“小唐,你知道他们要把粮草运到哪里么?”卫昭沉吟着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押粮的魏军也不知道,只知道原地随时待命。”
“安阳码头有多少粮草?”
“加上今天刚运到的,大约五万石。现在都堆在码头上,好象马上就要装船。”
卫昭点点头,不再发问,眼中的意外之色渐渐褪去,换成了一种无波无澜却深不可测的异样平静。他默默地直起身,一言不发地负手在原地踱了两个圈子,突然停住脚,抬眼看向身边的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