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还算温和的天颜就开始渐渐地黑,掂量下情势,发觉自己不说话会有不少人遭殃,卫朗沉思了一下,开口。
“花青鱼产地武成折冲府,是那里的特产,肉质细嫩,奇鲜无比,主要是用来炖汤的。”
“那就派人去取……”
龙轻寒眼也不眨一下就想唤人,卫朗轻轻叹口气,决心阻止皇帝的行动。
为上位者没亲身体会,哪知民间疾苦,虽然他很想做个好皇帝。武成折冲府距离京城有几千里之遥,就算每日过二十驿站,六百里加急也要花上三天三夜,为抄近路送鱼上京,也不知道要踏坏多少庄稼,累死多少马匹官兵,徒增民怨,于卫非而言也是造孽。
为了百姓与朝廷,还有他的小堂弟,绝不能让皇帝下令让武成折冲府贡鱼。
“陛下可知这花青鱼天下闻名,却不曾被朝廷列为贡品的因由。”卫朗微笑,顿了顿,看看龙轻寒的脸色,又道。“花青鱼肉质鲜嫩无比,可是它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做料理才有异于常鱼的滋味,花青鱼一旦离开朱雀湖,即便用朱雀湖水养它,鱼的滋味也会变……”
未出口的话被龙轻寒打断。
“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朕下旨也不能将原汁原味的花青鱼贡上京来。”
皇帝的语气有些冷,卫朗硬着头皮点头,就算杀头也得撒谎下去。
四下一片沉寂,谁也看不出龙轻寒面上的温存神色是何意,还当皇帝打算放弃,只有龙轻观知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花青鱼宫里就有,干嘛还老远跑去武成折冲府取?”
他哈哈大笑,背对皇帝拍拍卫朗的肩膀,一边不住死命冲卫朗使眼色。
卫朗一副心领神会状。
“王爷既然知道,就请言明。”
笑声一下子顿住,龙轻观本来只想调剂一下气氛,没想到卫朗还当真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硬把他往死胡同里赶,缓缓回头看看龙轻寒,龙轻寒正狐疑地瞧着他,龙轻观心猛然一跳,干笑。
“宫里有啊,陛下当然不知道,轻观喜欢钓鱼,所以对宫里有多少种鱼也有点了解。”
“那花青鱼在哪里?”
“冰池!”
那时龙轻观想也不想的,随口说一个地方。他只说鱼在冰池,至于抓到抓不到,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好,那你们二人去取花青鱼回来,朕在这里等你们……”
如果龙轻观知道他胡诌的结果的是自己得跑来抓花青鱼,他绝不会这么说,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没法把说出口的话再吞回去。
在三伏天里穿着厚厚的貂裘大衣,一阵寒风吹过,冻得龙轻观哆哆嗦嗦地直往卫朗怀里缩。
“啊嘁!!这里怎么会这么冷,明明已是六月啊……啊嘁!!啊嘁!!”
不断地打着喷嚏,龙轻观抱怨,和他包得一样厚的卫朗一脸微笑,可语气也没好到哪去。
“少罗嗦,有空抱怨还不如想想怎么抓鱼……”
看着怀里的人一脸茫然,卫朗已经明白他在胡诌,虽然生气,却还是忍不住把那人往自己怀里揽,多少为他遮些风也好。
但一到这里卫朗同时明白一件事,蠢人有蠢福!
卫非当年在宫中住得时候,曾经放生了些花青鱼在池子里,虽然那小子语焉不详,卫朗也不知道卫非把花青鱼丢哪里去,可是,冰池这么寒冷的环境和朱雀湖的环境差不多,如果当年卫非有把花青鱼丢进冰池,他们就能抓得到。
可怎么下去,让谁下去却让他犯难!
宫中所在地,乃是温泉乡,热气蒸腾,温暖如春,但皇帝不会觉得太热,原因就是因为有“冰池”。“冰池”一如其名,奇冷无比,水面上终年结着一层冰,过去宫中的皇子们很喜欢敲开冰盖在这里钓鱼。
看看身边的内侍们一个个都在寒风中直打哆嗦,守卫宫庭的神策军将士看着冰面也眼露惧色,卫朗忍不住叹气。
内侍身体残缺,如此冰冷他们肯定是受不住的,至于神策军大多是北人,北人不熟水性,沉吟了一会,卫朗从怀中摸出个小瓶子,打开盖子,一阵浓郁的酒香就飘了出来。
龙轻观吃惊的看着他。
“别借酒消愁,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大不了我去向陛下请罪……一人做事一人当,好歹我也是他兄弟,我就不信他能对我怎么样!我绝不牵累到你。”
慷慨激昂的话语被一只冰冷的手掩住,卫朗一边喝着酒,一边朝他微笑,渐渐地龙轻观发觉卫朗的手变暖了。
“我不是借酒消愁。”
那你打算做什么?
疑惑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瞅着卫朗,龙轻观看他放开自己,又脱下了貂裘给身边的内侍。
他的眼越瞪越大。
“你,你打算干什么?”眼神瞄了一下湖面,再想到刚才卫朗喝酒的样子,龙轻观大惊。
“你莫告诉我,你打算自己下去……”
卫朗回头看了他一样,又是微微一笑。
“正是这样……”
这么冷,下水去会冻死人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别人做。
卫朗摸摸他的头。
“不管怎么说,卫非是我兄弟,兄弟有难的时候,做大哥的只要能帮上忙,就不能袖手旁观。”
龙轻观呆呆地看着他,对卫朗把他当成孩子一样的举动视而不见。
要说卫朗和卫非不两看两相厌,龙轻观绝然不信。
天家之中少亲情,豪门之中也少,有时连亲兄弟也是如此,更别提堂兄弟了。
认识卫朗很久,见面却少,了解其实也不深,若不是四年前的那张意外,龙轻观想自己这辈子大概和卫朗也搭不上关系。
见面寥寥无几,记忆却很深刻,这个男人对吃很讲究也很爱笑,卫朗的嘴时常咧得很开很大,也算不上小的眼大笑时会眯起,就像弯弯的上弦月,和卫非一样,卫家的男人似乎都很爱笑。
龙家的男人也爱笑,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笑是什么滋味,那笑,是笑给别人看的。
龙轻观不懂龙轻寒,龙轻寒也不懂龙轻观,虽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心上的距离却很遥远。
表面上好就好,人却是不能太接近的,接近了便是结党营私,会引起当权者的戒心,会危害到自己的安全。
很小,龙轻观就懂这点,他想龙轻寒也是懂的。
假如今日是他出事,龙轻寒绝不会象卫朗一样,虽然卫朗老爱欺负卫非,可方才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很真诚。
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眼眶莫名其妙便是一热。
“你可以让别人去……”
“要做一个好将军,自己要与将士同甘共苦,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只要别人做,哪里会得军心呢?况且我自幼在南方长大,熟识水性,我下去是最合适的。”
卫朗淡淡的说着,龙轻寒看着他在冷风中略微颤抖的身子,一言不发,又往前走近几步。卫朗以为他在看神策军兵士在湖面上凿出来的窟窿,也没怎么注意,却没想到下刻龙轻寒甩手脱了貂裘,竟自己跳了下去。
看上去倒是会游水,可水性不好,瞧他笨拙的在水里扑腾,卫朗急忙忙的叫人把龙轻观捞了上来。
又叫人把貂裘拿过来给他披上,喂了好几口热酒进去,龙轻观猛地咳嗽初声,看起来人没事,可唇和脸都冻得发青了。
卫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龙轻观实在很笨,不象外间传说聪明阴险的小王爷,他眼里的龙轻观,一直是很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