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笑一阵,振君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往彦青手里一塞:“它是你救命恩人,以后可不许乱丢了!”
竟是那银饰!
彦青呆呆地望着,道:“我真把它扔到你手心里啦?”
振君笑道:“你把它扔在祥叔脑袋上了!还好我正挨门挨户地找你,就站在十米开外——阿弥陀佛!巧啊!”
彦青把那银饰握紧了,想起关在谷仓时它给自己带来的安慰,真觉着仿佛一切已在冥冥之中有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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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也很快到了,按振君的话说,那是“古里的警察一大半都是靠凌家养活的,他们能不赶紧着嘛”。等他们把那一干人等铐了起来,排成一列走过彦青身旁时,彦青依旧不死心地问:“到底是谁雇了你们?”
答案仍然是:“死都不会告诉你!我们的命都是他的!”
“那刘先生呢?”
“不过是个中间人!他的死活与我们无关!”
再问刘先生回去给谁通风报信,众人也都是咬牙不说。终于没再问出些什么来。
振君倒没多想,只骂那刘先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让警察先行一步回去抓他。彦青虽然对凌振邦有过怀疑,毕竟只是没有证据的胡猜,况且振君对大哥一向敬重,一番思量下,也就没再提。
振君本想连夜赶回镇上,又怕彦青身子弱,再者还未和真正的大户们谈过,归期只得顺延了几日。
这次振君万分谨慎,让祥叔亲自去将他们一个个地请来了。开始众人只支支吾吾地说是时局让人心里没底,不定什么时候要拖家带口避战乱去。不过大家也都是跟着凌老爷子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不会真同凌家过不去,一旦当着面把话都说开了,最终也都归到了“钱”字上。振君当下拍了板:“只要你们家的佃农来年一开春就将罂粟种子都给播了,加多少好处不成呢?”
众人皆点头称好。
彦青休养了两日,精神已好了许多,又惦记着刘先生的事,镇上也没消息,不晓得抓到他没有,还有凤莲也不知怎样了,心里总有些惴惴,只待振君将事务作个了结,便要踏上归途了。却不料这边还未出发,家里已派了人来报信,说是小姐只剩了一口气,请姑爷赶紧着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听是“最后一面”,彦青和振君都呆住了,匆忙上了船,一路上彼此无语。到岸时,互相搀扶着,握到对方的手——冰冷。却有汗。
这个时候谁还敢拍着胸膛说自己从未想过,若没有凤莲的存在,两人的未来会否更加明朗?!可等这一天真实地到来了,彼此都为曾在心底最为隐密的角落留存的一丝恶毒而感到了愧疚与恐惧——那个美丽而无辜的少女就要死了!
他的妻子!他的妹妹!
远远望见凌府的大门上方已挂上了一排惨白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端端正正地贴着一个大字——
“奠”。
彦青几乎哆嗦起来。竟,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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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里已设好了灵堂,有道士嗡嗡地念着超度的经文。
振邦见两人进门,忙迎上去,叹道:“唉!晚了一步呀!可怜的小妹,走的时候还说要等妹夫回来……”说着,垂下了两行泪。
彦青腿一软,跪在灵台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振君将他扶起来,低声道:“我见不得这种场面,先回房去了,你和大哥多担待些吧。”
彦青点点头,拍了拍他扶住自己肩头的手:“歇着去吧。”
待振君去了,彦青问起凤莲的后事。
振邦道:“家里接二连三地办丧事,终是不吉利的,她这一去更不好大张旗鼓,所以只通知了些亲眷来祭拜。”
彦青又问:“那么,何时大殓呢?”
振邦道:“昨日已落葬了。”
“葬了?!”彦青大惊,“这么急?”
“我是怕你见了伤心!小夫小妻的,新婚不过数月……”振邦道,“唉!这事真对不住妹夫了!”
彦青垂下头,摆了摆手:“不怪大哥,只怪我急着去乡下,也不顾她当时病得那么重……”
振邦还想说什么,彦青站起身来:“这经文太吵,我到外头透透气去。”
避到园子里也不得安宁,姨太太们聚在一起抹着眼泪:“她算是有福的了。本以为会走在她爹前头,总算多撑了些时日,在下面也有老爷子照应着了。”
众人都叹道:“是啊,算是有福的人了。”
有福?谁?是在说凤莲吗?不愿再听下去,回屋关上了门。
看到凤莲的床有点凌乱,彦青走过去整理起来,把枕巾捋平了,上头还有几根枯黄的头发,捡起来望着,想起她曾凄然地微笑,对他说自己也有过一头美丽的长发。
心被抽痛了,有泪珠滚落。
手按在枕头上时,才发现下面有本书,《古里掌故》?像是自己曾读过的那一本。不知何时从他屋里拿来的,竟藏在枕下了。
少女的心事啊。彦青怅惘起来,方知她是真的恋慕自己的。
翻动着书页,有张纸从里头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是凤莲娟秀的小字。
“犹豫了很久,是否要把我心中最大的秘密告诉你,若是我活着的时候说不出口,写下来也是一样的。倒也不怕别人看见,这本书除了你还有谁会看呢?彦青,你快走吧,快点离开凌家吧!把我爹给你的家产换了钱财带走吧,我不怨你。你知道我的病是由罂粟面而起的,五年前,我爬进大管家房中的缸子玩,听见有人争吵,还有搏斗挣扎的响声。我怕得很,直到四周完全静下来才敢探头望,却看见大哥正拖起管家的尸身,把他吊在了窗口的房梁上。我当时就昏厥了过去,被花面埋住了头。第二天大哥还来问我看到了些什么,我则答刚进缸子就晕过去了,终于没再怀疑我。”
原来——原来是凌振邦!震惊着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喉咙口涌起一股恶心的味道,不禁干呕了几声。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彦青忙把信塞进了衣袖,回头——原来是振君!
“青,你脸色不好。”振君坐到他身旁,伸手轻抚着他的面庞。
彦青咬着唇,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谁比谁呢?你还不是无精打采的。”
振君望着他:“呵。会说笑了,那大概是没事了。”
彦青避开他的眼光,心里慌乱着,好几次话已到了口边,又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振君见他目光闪烁不定,道:“我们都对不起凤莲,你别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她总会有这么一步,这不是你的错!”
彦青喃喃道:“不是我的错……”
振君又道:“她的命不好,若是身子骨强一些,早嫁了好人家,还不定有了儿女,哪等得到你来娶她?”
彦青正要点头,忽然回过神,见振君一脸坏笑:“你!”
振君一把将他拥住了,低声道:“好些没有?其实我的心里也不舒服,对她满是愧疚,她到死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虽然对她来说很不公平,但兴许是好的,少了很多痛苦。她喜欢你,真心希望你好,我们若是要赎罪,就让自己更幸福一些,好不好?”
彦青把脸埋在振君的胸口,沉醉在那一片温厚与宽广中,似乎他的怀抱在那一瞬间将自己与世上的一切肮脏丑陋隔绝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