慑王病后的第十天,皇上还是没有上朝,宫中自然开始传出了奇怪的谣言。皇上连续十日不上早朝在盛世皇朝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连最昏庸的天德皇帝最多也只有连续五日的记录而已。刚开始大家都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个美人拖住了帝王的脚步,在听说是慑王时,他们于是点起头,说皇上真是兄弟情深。
到第十五天的时候还有人这么说,等到了第二十天开始,就没人再这么讲了。因为谣言这东西会慢慢蜕变,变得连它的始作俑者都认不出来。到第二十五天的时候,皇上和慑王另外一种版本的“情深”故事已经传了个沸沸扬扬。
皇后刚开始对此不执一词,直到那另外版本的故事也传开之后她也一笑置之。因为那种难以置信的传闻只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皇上对慑王的宠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兄弟之间如此亲密又有何怪呢?
然而有一天她身体微恙,让御医来看诊之时便无意间问起了慑王究竟得的是何怪病。她本来没想许多,没想那御医竟明显慌张起来,眼神游离,言辞闪烁,反而让她疑心陡生。在她的威逼利诱下,那御医哭着跪在地上,终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那破碎错乱却惊人的讲述之后,皇后跌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缓过神。
亏她还自以为聪明……亏她还自以为了解皇上……可原来那两个人之间居然是这样的!她还傻傻地以为那是什么兄弟情深!
再回忆起皇上每次面对慑王的眼神,表情,态度,语调,声音……她这才恍然发现,原来最愚蠢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能做这种留下千秋骂名的事情!他是有道明君啊!
她怎么能眼看着皇上在邪道上越滑越远!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
对此,她又能做些什么……
一个月后,慑王终于能稍微下地活动了。皇帝的朝政恢复了正常,谣言也开始慢慢平息。
尽管被莫名其妙地升为了才人,但莲容现在还是在做着和宫女一样的事情。因为大病未愈的龙鹫根本不要别人服侍,新来的宫女只要看见他那双比病前更加冰寒可怕的眼睛看着自己就浑身打颤,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所以龙鹏虽然并不想,却还是让她留在龙鹫身边照顾他。
等龙鹫可以自行走到外面的时候,他便向龙鹏说他不想再住在这里了,他想回慑王府去。
“你在这里想怎样都可以,但是从今往后,朕不会准你再离开内宫一步。”这是龙鹏当时对他的回答。
龙鹏的意思很明显,从那天晚上过后,龙鹫就已经不再是先皇赐封的慑王,而变成了他龙鹏一个人的“物品”,既然是皇帝的东西,那就必须要守在内宫里——比如后宫嫔妃,这是千年以来的规矩。
龙鹫穿着一袭白衣半躺在床上,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他苍白透明的脸被遮住了大半,只有一双黑晶的眸子从黑幕的遮盖中透露出来。在听到龙鹏的话时,他没有露出任何吃惊或愤怒的表情,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可就是这种平静到了冷淡地步的神情,却竟让龙鹏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寒。
“我要住永华殿。”龙鹫说。
这很简单。龙鹏道:“朕即刻命人将永华殿打扫干净……”
“我不住永华殿。”龙鹫提高了声音说。
龙鹏不懂他的意思:“你刚才不是说你要住永华殿?”
龙鹫道:“我要住永华殿,但是我不住那个永华殿。我要一个新的永华殿,就在荷花池旁边。”
龙鹏终于明白了。
于是,荷花池边第二天便开始大兴土木,建造与永华殿一摸一样的新殿。两个月后,新永华殿建造完毕之后,慑王便从皇帝的寝宫之中搬进了那里。那里被取名为,慑王殿。
龙鹫不要任何人服侍,因此慑王殿中除了他和莲容,以及几个打扫的宫女太监之外再无他人。每当皇帝离开,这诺大的宫殿里便不再有人声,四下里静得吓人,发出一点点声音也会导致空旷的回音,就好像很多年来都没有人住过的鬼殿一样。
龙鹫殿不喜欢殿内地上所铺那种会与鞋之间发出轻微声响的石板,于是常常脱了鞋,赤足在地上走。他的脚步声原本就轻,这时就更轻了,轻到了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地步。他很喜欢那条能看得见荷花池的回廊,常常赤着脚在那里轻盈地飘飞舞蹈。
就像极少有人知道他身怀武功一样,也几乎没有人知道慑王居然也会跳舞。
起手、旋转、飞跃、转身,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姿态流畅而优美,身躯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子一样柔软。大跨越,游身,下腰,折转,宽大的衣袍下摆如花一样散开,那仿佛就是一个莲花座,他立刻就会乘着它飞到天上去。这是一种连民间的普通女伶都会的名为“飞天”的舞,非常普通,然而在伴着莲容的琴声时,他却能跳出与众不同的美妙感觉来。
慑王跳舞的身姿太漂亮了,为此,慑王殿中打扫的宫女太监们常常躲得远远地暗中欣赏,这已经成为他们每日的例事。
内宫中是寂寞的,谣言自然也传得更快,不多时,慑王优美舞蹈的传闻取代了他和皇帝之间的故事,在妃嫔和宫女之间大片地传扬了开来。这种事情当然引起了不小的振动,一些人暗中说“男人跳什么飞天舞!”,言语之中极是不屑;另一些人却流露出了异常羡慕的意味,说出些诸如“若我能有慑王舞姿,必能讨得君王欢心”的话来。
这其中,皇后的震动比他人更甚,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会被这个消息从皇后的宝座上震下来了。
皇上宠爱慑王,她无话可说;皇上竟与慑王是那种关系,这也轮不到她开口;可是如今,皇上居然还在后宫为他建造了新殿,甚至以他的名字为名!——她听说,那是慑王自己要求的。
想到慑王殿,再想到慑王美丽冰冷的容貌,还有传闻中美得只应天上有的舞蹈,她不禁发起抖来。
——妖孽!
——他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毁灭这盛世皇朝的妖孽!
就如同传奇中祸乱商汤的妲己,还有那个下凡转世为武媚娘,祸乱大唐的心月狐一样!
之后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要求皇上将龙座传给他!?他必定有这种念头的!他是皇上的弟弟,比史上任何用身体取得君王欢心的佞臣更有资格,更有理由!
她走到内殿,看着襁褓中幼小的孩子睡得香甜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怨毒。她的儿子不是皇长子,只因嫡出,因而在一干老臣的尽力保举下勉强成为太子。如今四位贵妃中,其中一个生下了皇长子和二公主,另一人生下皇三子,还有一个正怀着身孕,谁知道会不会是皇子呢?只这些事她就烦不完了,为什么明明是男人的慑王也要来掺一脚!
她要做些事,一定要做些事!可是她要怎么做!怎么做——
忽然,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曾经是皇后的女人——皇上的母亲,当今太后!
她曾与当初最得先皇欢心的慑王之母辕贵妃争宠,多次几乎被废。她当然对辕贵妃不满,既然对辕贵妃不满,自然也会延及她的儿子,她一定会帮她的!
可是她要怎么说?她要如何暗示,才能表现出她身为皇后的豁达,并巧妙凸显出慑王秽乱后宫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