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缘心!你看不出来吗!”突如其来的童稚的怒喝声令所有人惊愕的看向涟儿,这个蓦然站起的孩子:“对于他来说,缘心比皇位更重要!你不明白吗?你想毁了他吗?你看不出他快崩溃了吗?!”
“混帐!你懂什么!”接连的打击令玄羯早已失去了沉稳:“他迟早会后悔的!本王要替他保住江山!等他醒悟!”
“那你要怎么做?他绝不可能以这种情形登基,你要让皇位空悬吗?”一直默不作声的玄赫忽然说道。
“就算先找个傀儡做皇帝也无所谓!本王可以立帝自然可以废帝!这个皇位最终只能是熠儿的!”
玄赫慢慢、慢慢扬起嘴角,那莫名的笑意令玄羯一怔,玄赫缓缓看向帐内的数名影卫,淡淡道:“你们都听到了吧?以维护皇权、保护帝君为己任的你们,看到如此狼子野心的叛逆之臣,还要助纣为虐吗?”
“哼,可笑,”玄羯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屑的冷笑起来:“就凭你三言两语想动摇十三影卫,真是自不量力!”
“十三影卫!”涟儿昂首而立,目光犀利,透着与孩童截然不同的沉稳干练,童稚的声音中竟带有难以言喻的威严:“你们也听到那道遗诏了吧?谁是谁非,相信你们心中也有定论。不论你们为何听令于摄政王,但世袭传承的影卫却是绝对不可能背叛皇帝的,不是吗?所以我想,唯一的可能是先帝遗命,令你们遵从摄政王调令,对吗?”
看到玄羯的眉头一皱、影卫互递眼神,涟儿更加确定的大声道:“先帝宅心仁厚,又怎预知摄政王私欲舞弊,竟私改遗诏,另立亲子为帝,混淆皇室大统!若他早知今日,又怎会令你们听从他的安排?如今新帝是谁已诏告天下!朕,玄冰涟,便是你们的新主公!”
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却难掩龙威的雏形!影卫面面相觑,一时无措。
“十三影卫听令!朕命令你们即刻将叛臣玄羯拿下!剿灭党羽!平定乱军!”
“混帐!十三影卫听令!即刻将这个满嘴胡言的小儿拿下!斩立诀!”
近乎胶着的窒息感弥漫于空气之中,两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暗流涌动,一个孩童,一名男子,明明极为悬殊的对歧竟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僵持,每个人都不由汗流浃背,冷汗直冒,这二人,不论谁是谁非,都不可否认的具备帝君应有的气势!那种无形的僵持竟如同有形的战火,激烈的动摇着原有的信念。
“臣,玄赫,叩见皇上。”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莫名的僵持,只见玄赫跪立于涟儿之前,深深的一叩首,他头额着地,虔诚恭敬的如同膜拜天神一般。涟儿怔了一下,然后将手轻轻的置于玄赫的头顶,微微的笑着。
尊贵仅次于皇帝的太子殿下,此刻如此卑微的跪倒在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面前,一个神情虔诚,一个微笑得温柔慈爱,仿佛一个荒谬的倒置造成如此奇特的情景,却,偏偏有着不容置疑的圣洁之感震慑着每一个人……
那是一名将臣向他的皇帝表示忠诚的最为肃穆的仪式,那抚于头顶的手,是皇帝表明信任的最为荣耀的默许。
没人说话,因为这一场景震慑住每一个人的心灵,它以最平淡却最为强烈的形式植入每个人脑海,那份悸动,甚至令人遗忘呼吸。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有可能露出如此平和却又威严的神情吗?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会与名扬天下的摄政王僵持不下吗?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会令太子玄赫心甘情愿的跪倒在地,俯首称臣吗?
答案是什么……?
“草民昼矢叩见皇上。”
昼矢跪下了,深深的磕了一个响头。
“罪臣玄熠,叩见皇上。”
玄熠也跪下了,玄羯愤怒的大声喝斥着自己的独子,可是,后者只是恭敬的叩了三个响头,便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不动。
反扣玄熠胳膊的影卫松开了手,犹豫了一下,抱拳而拜:“影卫赵乾,拜见主公。”
玄羯如被电击般剧颤一下,果然,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形发生了。其它影卫纷纷收起兵刃,一一拱拳。
“影卫罗凯,拜见主公!”
“影卫陈雄,拜见主公!”
“影卫李子义,拜见主公!”
一直立于玄羯身后的黑衣影卫后退一步,玄羯直直的盯着他,那神情,仿佛看着最后一线希望……
那人走至帐门前,吹响一个幽长的口哨,片刻间,哗哗的衣袂声响起,帐内很快聚集了数名同样打扮的黑衣人。
那名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刚毅有形的脸孔:“影卫之首---袭墨,率十三影卫叩见主公!”
十三名黑衣人尽数褪去面罩,拜倒在地,向他们新的主公致以最高的致意。玄羯绝望的闭上双眼,无力的坐倒在椅上,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曾有人戏谑的说过:如果要坐牢,就坐天牢;如果要死,就被赐死;如果想遗臭万年,就得罪皇帝。玄羯自嘲的笑着,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幸体验到此三事。此刻,自己被困于天牢,很快便会以谋反罪名赐死吧?然后在历史上会留下一个伪善狠毒的叛逆之臣的罪名吧?
其实,已入不惑的自己早已看透世事,生死之事更是淡之又淡,而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独子玄熠的处境……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落地轻微,步子细小,应该是个不大的孩子……
玄羯抬起头,毫不意外的看向牢门外的涟儿。此刻的涟儿身着腾龙飞天的白蟒袍,腰系攒玉湘妃斑金丝带,束发银冠净白簪缨,原本就娇好的玉颜此刻更加美秀非常。背手而立,目似点漆,静静的凝视着玄羯,一声不响。
“皇上纾尊降贵亲访犯臣,真是折煞玄某人了。”玄羯淡淡的笑道。
“皇叔……”
玄羯怔了一下,微笑着摇摇头:“皇上,玄某从未充当过‘皇叔’一职,不过沽名钓誉,虚与委蛇,莫要再以此称谓相称,玄某自知有愧。”
涟儿慢慢的坐到冰凉的地面上,小腿蜷起,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坐在牢门前,目光落到自己的小龙靴上,闷闷的说:“其实……我想了好多……从未这么苦苦思索过……每个人的仇恨都事出有因,每个人的报复都理所当然……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所以,我已经不知道你们到底做错没有……”
“成王败寇,千古不变之恒理,世人只看结果,你又何必去拘泥孰是孰非?”玄羯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只知胜者威猛,又有谁去关心万千白骨之功?若论公平,将军只需统率三军的勇气,而将士却需以鲜血完成将军的功勋,公平何在?所以,世间没有绝对的正与负,只有胜与败。今日我败,你杀一儆百无可厚非,不必内疚,因若今日是你败,我亦会如此。”
涟儿怔了半晌,才低低的,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可我并不想杀你……”
玄羯半晌未说话,只是看着眼前仿佛在闹别扭的小孩子低着头喃喃,许久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养虎为患,你一日不杀我,就难保它日我再掀波澜。”
“……”涟儿抬起头,清透的大眼睛闪动着坚定的光彩:“我想赌一下。”
玄羯扬起一丝很冷的笑意:“代价会是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