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伽声音都变了,“不知什麽原因,他全身真气逆行,反噬经脉,药石无用。如果运真气相助,只会雪上加霜……最要命的是,他风寒入骨,在身体虚弱时乘机发作……”
萧远不禁咬紧了牙,这风寒入骨定是那天白帝冻僵在十丈高台时留下的病根。
“针灸,用针灸啊……”
“倘若用针强阻住真气,就会崩断经脉……”夜伽扑在了白帝身上,嘶声叫道:“为什麽你要受这种苦……”
饶是萧远惯经风浪,此时也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心头像是扎了刺,一点点刺入最深处……
这是……痛……
生来粗豪,活了三十几年,从不知情为何物,笑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总以为自己男儿到死心硬如铁。可是今天,面对白帝,却尝到了从前没尝过的种种滋味,酸楚、苦痛、伤感、不忍,生生搅乱了心。
白帝的身体烫得惊人,剧烈颤抖,汗水湿透了衣衫,难以忍受的痛苦令他狂乱的挣扎,萧远和夜伽两个人都险些抱不住他。
“再这样下去他会弄伤自己的,拿绳子捆住他!”
“不,不要捆他……”夜伽崩溃地叫了起来,“他是白帝,宁死不折,你忍心这样对他?”
混乱纠缠中,白帝突然抓住了撑帐篷的一根木棍,萧远和夜伽大惊,用力去扳他的手。可是白帝抓得如此之紧,两个人都扳不开。
“”的一声,木棍竟被捏断成两截。
夜伽死死抱著白帝,“求你了,要叫要骂要喊都可以,只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我求你……”
巨大的浊气在白帝胸口聚结,好似火山底的岩浆,澎湃汹涌,奔腾不息,左冲右突,却苦无宣泄之处,越来越郁塞,几乎爆裂胸口……
回答我,谁来回答我,我不甘心,不甘心……
猛然间,白帝疯狂地一个翻滚,连带萧远和夜伽差点跌出去,两人动作极快,立刻压住了他。
白帝动转不得,满腔积郁似火山爆发,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冲口而出,天地轰鸣,群马夜嘶,直在空旷的原野中回响……
“昭儿……”
******************************
展昭“呼”的一下坐起,茫然四顾,“谁在叫我……”
守在一边白玉堂吓一跳,“没有人叫你,你一直在休息啊,怎麽了?不是发烧了吧?”赶忙摸摸他的额头。
“不,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好像很悲伤……”
“你一定是在做梦。”
目光落在白玉堂脸上,柔和的微笑在唇边荡开。
“大概是做梦吧……”轻轻捏捏额角,太阳穴隐隐作痛。
白玉堂揉著他的额头,一股温暖的真气慢慢流入,“你失血过多,疲乏不安,本来就睡不好的人,又爱操心,不做梦才怪。”
展昭握住他的手,“别管我了,你自己的伤也不轻。对了,朱言他们怎样了?”
低头在猫儿的掌心一吻,“有你这样指挥若定的大将军,他们自然大获全胜,已返回石岭关了。可惜,将来报捷时,却没有你的功劳。”
苍白的脸掠过红晕,急抽回手,虽然两心相许,可还是对如此亲密的动作不习惯,“那些不过虚名而已,只要家国安宁就好。”
搂住越见清瘦的身子,白玉堂喟然:“猫儿,你还要给我多少惊喜啊?我自许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总说你这只笨猫只会苦练武功,谁知你还会带兵打仗。现在看起来,你也不输给我嘛。”
一丝丝暖意在心头回旋,很自然地靠在那坚实的肩膀上,“你棋琴书画无一不精,我可就不会了。”
两人相视一笑,自疆场定情以来,时时刻刻面对杀戮、血腥、离别、死亡,这是第一次宁静平安的相对,幸福和温馨在两人的眼中默默传递。
“你昏迷的时候,黑帝替你解了千情和万的毒……”
料到展昭的反应,白玉堂马上抱紧了怀中猛然一颤的人。
“放心,为了解毒,黑帝不得不分一半命珠给你,你们以後生死同命,这也算是黑帝的报应。那家夥为了自己的小命也要保护你,下半辈子注定做你免费的常随了。”
垂下眼帘,“玉堂,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中毒的事……”
“傻猫儿,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只是从此以後不许再瞒我任何事,不然……”白玉堂嘿嘿一笑,紧盯著那没有血色却依然诱人的嘴唇。
满脸通红的转开头,这只没正经的白老鼠。
“不知道皓铮现在怎样了……”恍惚间又忆起梦中那一声泣血似的呼唤。
提起白帝,气氛便凝重起来。
“不能再拖了,听月明说白帝的情况不太妙,萧远吃了败仗,对我们恨之入骨,定会想尽办法引我们上钩,最好的诱饵就是白帝。如果我们不出现,萧远必然对白帝痛加折磨。好在黑帝带了一些人,月明又说黑帝可混进辽营,所以我们计议已定,明天就去救人,打萧远一个措手不及。”
望著那神采奕奕的面容,展昭微笑了,白玉堂已成熟得让人刮目相看,遥想当年那飞扬跳脱、任性自负的青年,心中便觉春风轻拂。
自从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唤之後,一切都归於平静……
仿佛宣泄了所有的积郁,白帝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痛楚似乎已感觉不到,高大的身躯宁默如石,只是偶尔痉挛一下。
萧远和夜伽仍未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呼唤声刻骨铭心,融进了生命中最深沈的渴望。
一滴清亮亮的水珠落在白帝宁静的脸上。
萧远诧异地看向夜伽。
更多的清泪从夜伽凤目中涌出,簌簌而下。
什麽也没说,萧远取过白绸巾,轻轻拭著白帝的脸。刚拭净,水珠又纷纷滴落。
心底一阵阵酸楚,任何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样的白帝也会不忍。
忽然,夜伽解去了自己和白帝的上衣,伏在白帝的胸膛上,那炙热的身体透出冰冷的寒气,传到夜伽的肌肤,感觉极不舒服。
如果热,我就给你清凉;如果冷,我就给你温暖……
一生也不可能走入你的生命了,我只能把握现在,为你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
这一幕好似铁锤重重击在萧远心口,他几乎站立不住。
高傲的自尊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
杀了白帝和夜伽……
死握著腰间的刀柄,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指关节都变了形。
血红的目光倏地转向白帝,那淡然的面容如万里晴空一样毫无阴霾。
十丈高台上飘飞的白影闪电般划过心头。
颓然松开手,冷汗浸湿了手掌。
已经差点杀了他,还想再一次杀了他?
看到他毫无生气的身体,那一刻的惊骇,平生没有体会过。
苦涩慢慢充满了心胸,一步步走出帐篷。
寒气浸骨,随侍的亲兵立刻为萧远披上黑貂披风。
夜漫长,无尽的等待,多少人夜未眠。
黎明悄然来临。
远处,一队快马急驰而来。
萧远一眼便认出,那是辽帝的传旨快马。
鹰目中冷酷的精光亮起。
打败仗的事这麽快就传到上京,看来自己身边有不少辽帝的耳目。
旭日东升了,迎来的并不是一天的平安。
逆行的真气终於缓慢停下了,受尽磨难的人总算从痛苦中解脱。
浑身像从水中捞出,再没一点力气动一动。
睁开眼,便看见了夜伽深深注视的双眸。
赤裸的肌肤紧贴在一起,渗满了汗水,粘湿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