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辞,一时竟答不上话。
“人生不过百年,离乱多,聚合少,百姓也只想过两天安稳日子,却被那些整天梦想万里江山的人弄得家破人亡……”
白帝倏的回过头,“我和黑帝只是个人恩怨,岂能祸及苍生?”
萧远茫然若失,“你是天下英雄,难道没有扬名天下的抱负?”
白帝微微一笑,“我自认不是英雄,也无意扬名,只要能与平生所爱平淡相守,於愿足矣。”
雪原寒风拂起白帝的衣衫,西山的落日红光渐淡,黄昏中只看见白帝的眼睛亮若晨星,一种悠远的思念在眸光暗暗酝酿。
这样的白帝……格外动人心魄……
连萧远都迷惑了……
只听见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越跳越响,几乎要冲出胸膛。
驰骋疆场、纵横无敌的大将军平生第一次像青涩少年般感觉无措、慌张……
站在远处的夜伽默默看著白帝修长的背影,早已痴了。
白帝仰望天空,一丝淡淡的笑浮现,“今天,又是月圆之夜了……”
解了毒的展昭仍然昏睡,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受伤,铁打的人也支持不了。
月明小心地拔下了展昭胸口的银针,这一次,不但解了千情和万的毒,连心脉的伤也愈合了五六分,假以时日,细加调养,还有治愈的可能。
只是百日之期未满,展昭又接连受伤,元气大损,将来必会折寿……
如今黑帝与展昭同命,这层忧虑便更深了。
白玉堂守在旁边,紧握著展昭苍白无力的手,不时向黑帝投以杀人眼光。
“你到底要赖在这里多久?猫儿根本不愿看见你,你最好早点滚出去为妙,免得猫儿醒过来对著你恶心。”
“白玉堂,我看在沧海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别以为我怕了你。如今我和展昭生死同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是应该的,你不服?”
“卑鄙小人,是你下毒害猫儿在先,居然还自鸣得意,简直厚颜无耻!”白玉堂向来口齿灵俐,骂起黑帝来更是不留情。
黑帝刚要还口,展昭口唇一动,皱起了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他想喝水……”白玉堂和黑帝异口同声。
月明诧异地看著两个人,端过水,两只手同时来接。
被月明狠狠白了一眼,黑帝只好讪讪地缩回手。
细心地喂猫儿一点一点喝下清水,本来辗转不宁的人果然安静下来。
白玉堂越想越气,“你怎麽知道猫儿要喝水?是不是又动了什麽手脚?”
黑帝嘿嘿一笑,“他有我命珠,又吸了我的血,血脉相通,感同身受啊。他感觉什麽我都知道。反过来,我感觉什麽他也知道。”
白玉堂脸色铁青,难道猫儿和自己亲热这个该死的黑帝也能感觉?
真恨不得一剑杀了黑帝。
“想杀我?我死了你的猫儿也活不成了。”
“别理他,白玉堂,你想想,从此以後,玄冰处处都得顾著展昭,同样受制於人。”
白玉堂一想不错,“原来猫儿是多了一个长随啊,还是免费的。”
“你说什麽?”黑帝咆哮,一掌便挥来。
“猫儿最关心的就是我,你不是和他感同身受吗?”白玉堂嘻嘻而笑。
黑帝一呆,一种不安浮上心头,仿佛有什麽阻止一样,这一掌怎麽也挥不下去。
白玉堂拖长了声音,“这才叫搬石头砸自己脚呢。”
黑帝气得暴跳起来,碍著月明又不敢发作,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月明,这家夥真的什麽时候都能感同身受?”白玉堂十分烦恼。
明白他的想法,月明忍不住好笑,“放心好了,不过见面时才有感应,一旦分开,气息不通,什麽都会消失的。”
白玉堂一颗心方才落下,偷偷地擦了一把冷汗。
“你好生看著展昭。”终究放不下黑帝,月明转身去找。
夜寂静,寒声碎,冷月似璧,素华如练,清辉雪光,一时相映,天地一片清莹。
远远的一个人矗立在月光下,身後的影子拖得很长。
月明好奇地走过去,“金风,你瞪著月亮干什麽?”
“我恨十五的月亮……”金风突然醒悟,勉强一笑,“月明,这麽晚了你还不睡?外面太冷,你回去吧。”
月明轻叹,“我一直想知道皓铮这些年过得怎样,可是始终都没有机会……”
金风低下头,“知道了也改变不了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
“你们四个其实心里都在怨我吧……”
金风苦笑,“我们怎会怨你?你是主人最心爱的妹妹。当年你去了玄武宫,主人为此自闭於极乐园三年。极乐园除了主人谁都不能进,那三年主人是怎麽过的,我们没一个知道……”
月明刹时面白如纸,“你说皓铮自闭极乐园三年?”
“对不起,主人不准我们跟你说这些事,可我憋在心里太久,不说就快疯了。”
月明失神地抓住金风,“一定还有其他的事,你快说。”
金风一语出口,无法再改,只好全说了出来,“最糟糕的一件事,是主人入极乐园一个月後,青帝枫叶就被冥教所杀,我们没法通知主人,直到三年後主人出园才知道。你最清楚主人和枫叶情同手足,主人痛苦得差点疯狂,要强行出江湖。我们四个拼命苦求,闹得白帝宫几乎全拆掉,才算阻止了主人……”
月明再忍不住心头的悲伤,泪珠一颗颗滴在衣襟上,“都是我的错……”
“这不能怪你,只是命运弄人。”金风摇头,“主人虽然没出江湖,却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近一年。病好之後,人就全变了,沈默少言,冷酷无情,除了练白虎神功,什麽都不关心,脾气也越来越乖戾。到了後来,连我们四个也不敢靠近他,如果不是遇上了展昭……”
他虽然没明说,月明也明白,心中酸楚更甚,虽然展昭改变了白帝,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怕将来白帝更苦,到那时又该如何?
“青帝枫林一定会利用皓铮对枫叶的歉疚大做文章……”月明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金风一哆嗦,不禁寒毛倒竖。
“告诉我,你为什麽这样恨十五的月亮?”
金风沈默,目光似乎要烧熔那一轮明月。
第八章
似炼狱之火灼烧,肌肤仿佛焦裂开来,真气沿著经脉反噬,寸寸如割……
如此高热中,骨髓里却透出无尽的寒气,游蹿全身,与灼热的真气混和成一团,啮咬著身体。
地火与冰狱的双重煎熬……
大滴的汗如雨滚落,视线早已模糊,惟有死死攥著拳,方保持著神智的一丝清明。
想嘶吼、咆哮、呐喊,心中的郁结之气翻滚,几乎胀裂胸膛……
上天既然让我遇见你,爱上你,又为什麽这样捉弄,让你已经爱了别人?
我恨,可我不知道恨谁……
也试著放下你,可是做不到,连一天、一时、一分、一秒也做不到……
我已快疯了,就像随时爆发的火山……
金风……他知道我的疯狂,拼命想拉我出旋涡……
处处都是火,烧得我睁不开眼睛……
你回答我,昭儿……
心口喘不上气,呼吸艰难无比。
我不後悔见到你,可我後悔你中千情和万时没杀了你,陪你上天堂下地狱都无所谓,只要不再这样痛苦……
忍耐,非我本性。现在,我已忍不下去……
压住了白帝不停翻滚的身体,眼睁睁看著他因为痛苦而痉挛抽搐,却帮不上忙,萧远实在受不了,大吼:“夜伽,你到底会不会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