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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深夜,周阿姨轻轻同两个儿子说:“从未见过一个家庭可以发生那么多悲剧。”

  志强看法不同:“人老了总会辞世。”

  “家真两个兄弟…”

  “人生总有意外。”



  周阿姨说:“找你们看来,一切稀疏平常。”

  志明答:“那又不是,但生命本无常,短短一声,充满悲愤怒气,失望难免。”

  “噢哟,老庄意味。”

  “家真反而轻松了,他不用再同时扮演三兄弟角色,今日开始,他做回自己即可。”

  “许太太也好,她那样想念家华,今日可与他团聚。”

  周阿姨忽然问:“你猜他们母子见面,是小时候还是今日模样?”



  志强想一想:“肯定是今日模样,那样家华哥可以照顾两老。”

  在许宅,家真也问:“你猜母亲见了家华家英,他们是否还替模样?”

  昆生想一想,“最好家华十五,家英十岁,那是妈妈最开心时刻。”

  家真唏嘘,“他们都去了,留我一人干什么?”

  “你还得照顾我们母子。”

  “昆生你是一直照顾我才真。”

  “我有吗。”语气意外地略带辛酸。

  她比他大,婚前已经明白可能需要迁就,结果情况比想象中好得多。

  昆生记得第一次遇见家真,竟在一个那样突兀的地方。

  亲友们都喜欢问:“贤伉俪在何处邂逅?”

  昆生请他们猜。

  猜到第一百次还未中,连潜水艇,飞机,电梯,酒窖…都提到,全猜不中。

  她记得他混身战栗,脸色金纸,鼓起无比勇气控制伤悲恐惧来辨认亲人。

  其他亲友全没到。

  终于,他崩溃下来,倒在地上抽搐,事情可大可小,祝昆生见过一个病人从此失常。

  她立刻负起做医生的责任。

  当时她心中想:可怜的灵魂。

  她愿意照顾他一世。

  她父母曾说:“同公公婆婆一起住,日子不好过。”

  昆生点头,“可是,我与家真很少在家,我俩每周工作一百小时。”

  “他们很静,都有心事,不愿打开话盒子。”

  “祝你幸运,昆生。”

  这么长一段日子,她第一次地听见家真表示感激。

  她说:“许久没回娘家,我回吉隆坡走一趟,佳儿与我同往。”

  “我陪你们。”

  “你会无聊,你与周氏兄弟都离不开实验室。”

  “你去多久,谁来料理我生活起居?”

  昆生好笑,“你自己。”

  家真坐下想了一会,“对,你也是人家女儿,我把你摘了过来承担孝敬许家老人责任,辛苦了这许多年,是该放你回家见父母了。”

  佳儿扮大人老气横秋向父亲打听:“吉隆坡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可要做资料搜集?回来返学校可作报告,来,翻开世界大地图,让我告诉亚洲在何处,又距离加州多少哩,经纬度如何,时差若干,气候有什么分别…”

  昆生笑着接上去:“跟着,写一篇论文。”

  “请每日同我联络。”

  “我懂的。”

  他们母子启程探亲,保姆放假。

  一抵步就有照片传真过来,外婆外公年轻力壮,且神情愉快,昆生与佳儿都裂开嘴笑,四周是表兄弟姐妹诸位亲人,呵,这才是一个正常家庭,家真辛酸。

  半夜口渴,叫昆生:“水,水。”

  猛地想起,昆生在半个地球以外。

  他走向厨房,经过书房,听见碎碎的华尔兹音乐。又脱口问:“爸,是你,你回来了?”

  原来是他睡前忘记熄掉收音机。

  他洗了个脸,索性回实验室去,那里随时有同事作陪,是个不夜天。

  昆生拨电话回来,那边永远人声嘈杂,热闹非凡,他们都说同一可爱土语方言,自成一国。

  “佳儿好吗?”

  “他随表哥采集昆虫标本。”

  “何种昆虫?”

  “甲虫类。”

  “哗,一定精采。”

  “不同你说了,我们骑自行车去市集吃冰。”

  家真艳羡,但他却知道,他与他们夹不来,他只想念自家兄弟。

  办公室外有人叫他:“家真,来看看最新晶片。”

  下午,他同周志强说:“我想退休。”

  志强答:“我知道你迟早会这样说。”

  志明说:“的确这半年以来你都没有更新主意,似乎帮佳儿做功课才是你发挥才智时候,但是放假休息完毕,又是一条好汉,不必退下。”

  “我想去湖畔飞线钓鱼。”

  “我俩陪你去。”

  “你俩计划多多,哪里走得开。”

  “家真,要退齐齐退,把整间公司出让。”

  家真看着他们。

  “你不在实验室,蛇无头不行。”

  “也许我们才应退下,用实践来结婚生子。”

  家真呆呆看牢他们。

  “你,许家真,你立刻到吉隆坡去寻回祝昆生,我们负责找律师来卖盘。”

  家真问:“不会太仓猝?”

  志强笑,“再迟怕没有买主。”

  志明点头,“就这么说好了。”

  家真忽然问:“什么叫寻回祝昆生?”

  他们两兄弟对望一眼,“家真,这些日子,你受忧伤占据,苦不堪言,无暇体贴妻子,她也谅解,这是你回报她的时候了。”

  呵旁观者清。

  “你当心昆生失望之余到波士尼亚或东亚去搜集战争罪行证据,一去三年。”

  “对,昆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人。”

  这时,机械人原振侠忽然轻轻走出来。

  它播放一首四十年代老歌,琴声悠扬。

  周氏兄弟跟随音乐唱起来:“我是一个舞者,我快乐逍遥,呵让别人去攀那高梯,让别人去完成创举,我是一个舞者,跳出快乐人生…”

  他俩奇乐无比,搭起手臂,“来,家真,一起跳。”

  三人跳起踢踏舞来,不知多起劲。

  许家真不觉大笑,直至笑出眼泪。

  同事们前来围观,所有会跳舞的人都来露两手,这个不知名的下午忽然变成一个节日。

  公司解散了。

  同当年他们合组实验室时一般神奇。

  许家真立刻赶去吉隆坡会妻儿。

  无人知他行踪,他在岳父家门前按铃,佣人来开门,不认得他,进去向东家报告:”一位许先生在门口。”

  昆生一呆,奔出去,看到英俊但脸容带点沧桑的丈夫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行李。

  “家真。”她喜出望外。

  “昆生,带我去市集吃冰。”

  小佳儿也跑出来叫爸爸。

  岳父岳母笑不拢嘴。

  谁都知道女儿一个人回娘家不是什么好事,幸亏三五日后女婿追了上来。

  两老互相忠告:“女婿是娇客,重话说不得。”

  家真一踏进屋子,体内蓉岛那热带岛国的因子发作,宾至如归,不知多安逸。

  昆生问:“你走得开吗?”

  “完全没事,我专门来陪你们。”

  他玩得比谁都开心,踏着三轮车载孩子们往沙滩,采标本,钓鱼,上市集,与岳家打成一片。

  祝家到这时才认识这个女婿,非常庆幸。

  岳母说:“家真这几年吃足苦头,我们需额外痛惜他。”

  岳父也说:“真的,他家中发生那么多事,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岳母抢答:“啐,我们即是他家人。”

  “说得对,说得好。”

  他们住了一整个暑假,亲友叫佳儿“小外国人”,其实他会说点中文,只不过不谙闽南语,只得与表亲用英语交通。

  他问父亲:“小外国人,是好,是不好?”

  家真不能告诉他,在某些崇洋社会,那简直是一种尊称,“没有什么意思,那不过是你的特征,像大眼睛,卷头发。”

  “我是外国人吗?”

  “你是美籍华裔。”

  “我是否清人,或是支那人?”

  “谁那样叫你?”家真“霍”一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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