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宏子不出声。
“长情总比冷酷好,希望你将来对我也念念不忘。”
沉宏子立刻嚷:“这是什么话,我们余生都面对面 ,你做好准备,我俩会是一对标准柴米夫妻。”
“我也累了。”
第八章
睡到半夜,小山醒转。
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只看到米褐色墙壁,山东丝帘子,床褥舒适,茶几上水晶玻璃瓶子里插白色玉簪花。
这就是郭思丽的小公寓了。
也真的够大方,不但男伴可以入住,连他前妻生的女儿亦成为上宾,这样看来,无论如何,她不是一个小器的人。
小山下床,走进浴室开亮灯,看到自己肮脏的头发面孔。她立刻淋浴。头发里全是煤灰,洗了三遍才算干净。这时,手脚皮肤擦损部分才开始炙痛。小山呻吟,她像被人殴打过似的。
有人敲门。
郭思丽捧进香草奶昔及青瓜三文治。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小山道谢。
郭说:“晒得这样黑,三十岁后皮肤会发皱。”
小山边吃边说:“也许,将来整张皮可以换过。”
郭思丽给她止痛药及消炎药。
“在酒庄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郭思丽笑笑,“你的眼神不一样了,现在,有了层次。”
她又取来干净衣物。然后,也不再多说话,说声晚安,退了出去。
可是,这时天色已经微亮。
小山脱下浴袍,换上柔软的运动衫裤。
稍后,大家都起来了。
小山同父亲说:“我想回去看看。”
沉宏子放下报纸,“你认识他们多久?爸爸重要还是他们重要,你听爸的话还是外人的话?”
小山看着他,“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照忠实意见回答就是,不用拿大帽子压我,你太戏剧化了,现在又不是上头向你问责,叫你引咎辞职。”
沉宏子气结,“小山,你尽管提出要求,何必说上两车话,你教训起爸爸来了。”
郭思丽用手托着头。真热闹,她想。她不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当下沉宏子赌气地说:“不准再回灾场,休息完毕,我同你去大学参观。”
小山还想说什么,只见郭思丽朝她使一个眼色。
稍后沉宏子出去跑步。
小山帮着洗杯碟。
郭思丽说:“你爸心情欠佳,政府机关里出了一点事,他成为代罪羔羊,都叫上头弃卒保帅,牺牲他算数,叫他辞职呢。”
小山吃惊,“瞧我这张乌鸦嘴。”
“我是劝他退下来,他说不是赌气,而是女儿还有好几年大学开销,正是最用钱的时候。”
小山连忙说:“不要管我,我可以半工读,或是向政府贷款。”
“你爸自有主张,他也是老资格了。”
小山摇头,“不知怎地,三十年过去,他在政府里始终不算红人。”
“想红,那是得削尖了头皮钻营。”
“也幸亏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是,我已请长辈从中斡旋,你放心,很快,敌人会转移目标,另找箭靶。”
小山十分钦佩她如此圆通。
郭思丽看着小山,忽然问:“可是恋爱了?”
小山否认:“他们是我的兄弟,虽无血缘,但是近亲。”
郭思丽点点头。
“他们三个都是有怪脾气的混血儿,自幼跟外公外婆在乡镇生活,一定寂寞,老人家慈爱但专制,不好商量,我与老三友善,但却欣赏老大,不过,最英俊的是老二。”
“他们对你也同样好感?”
“一见如故。”
“那是一种缘分,值得珍惜。”
“我想回去看看。”小山讲出心事。
“危险,警报尚未解除,居民不得随意回转。”
小山颓然。
“这次外游,叫你心智成熟。”
小山额角鼻尖开始退皮,脸颊雀斑点点,似个顽童,模样可爱。
郭思丽因而说:“我有朋友,在中文报做编辑。”小山还没听懂。
“记者每日穿梭火灾场地做新闻。”
呵,小山明白了,郭思丽有办法,她有极宽极深的人际网络,办事方便。”
“或许,你可以随军出发,不过,千万要跟随大队,不可轻举妄动,唉,你爸可不会放过我。”
“谢谢你,谢谢你。”
郭思丽看着小山,“少年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倘若用在正途上,人类早已征服宇宙。”
小山笑出声来。
“小山,别浪掷青春,如此流金岁月,一去不返。”
“是,是。”小山并不打算听从忠告。
下午,她们在市中心观光喝茶。
北美洲所有城市感觉都差不多,纵使有一两个特别观光点,小山也不感兴趣。
街角有红十字义工会为山林大火劝捐。郭思丽上前放下两百元。
她的慷慨引起途人纷纷往募捐箱里丢钱。
稍后沉宏子接她们往大学参观。
他问女儿:“可还喜欢这个地方?”
小山回答:“唯一可取之处是一种自然悠闲气氛,先进国家极少有类此优逸。”
郭思丽笑:“有时,节奏缓慢得叫人生气。”
沉宏子叹口气,“也许人家是对的;为什么不好好享受生活?不如主张无为,非攻,试问急急去何处,匆匆争何事?青年过后不过是中年,再往前走,即是老年,赶什么?”
小山先笑出来,“哗,庄子墨子都跑出来凑兴。”
郭思丽拍拍男伴肩膀。他们已有相当了解,彼此作伴。
小山说:“洋人最崇拜的是孙子,把他的兵法译成英语,动辄举例模仿,据说用在商场上,百战百胜。”
沉宏子却说:“四年大学,学费加上生活费总结惊人,毕业之后出来打工,月薪微薄,十年尚未归本,为什么高级教育如此昂贵?”
“因为并非必需品呀。”
“你瞧,全世界实施这一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享用一顿丰富的海鲜餐。
回到公寓,沉宏子与郭思丽在小客厅看电影。
小山随口问:“什么戏?”
郭思丽答:“后窗。”鼎鼎大名。
啊,小山不由得坐下,看了一会。
只见艳光四射蓝眼金发的女主角穿着令人赞叹的华丽时装在一间陋室里兜兜转转,沉宏子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小山却不投入。
代沟,名片对她来说毫无共鸣,真实世界水深火热,中年人向往那若隐若现情欲的刺激张力,小山只觉不耐烦。
她回房休息。
终于做梦了。
小山回到葡萄园,只见融融大火,血红一片,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她焦急地四处找人。
“约伯,约伯。”
她一手抱起小男孩,四处找他年轻的寡母。
忽然,一根燃烧的屋架塌下,压着一个人,他白发上染着鲜血,小山凄厉地喊:“花玛公,别怕,我来了。”
正在这时,啪地一声,火光更加强烈,小山本能地伸手去挡,小约伯掉在地上。
她尖叫起来。
“小山,醒醒,小山,醒醒。”原来是父亲进来开亮了灯,摇醒她。
小山浑身是汗,一直喘气。
郭思丽在门口轻轻说:“让她回去看看吧。”沉宏子不出声。
可是第二天上午,郭思丽已经告诉她,中文报馆不介意添一个特派见习记者。
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接到花玛家消息,沈小山坐立不安。
这时,郭思丽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她把话筒递给沉宏子,轻轻说:“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