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人听到有人在场,身子一僵,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却没有挣扎呼救,只是泪水流得更急,眼睛也闭得越发紧了。雪白的牙齿深深地陷进下唇,一道细细的鲜血顺着嘴角直流了下来。
我怔了一下,对他的反应多多少少有点意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不向我求助,但看他情形,遭人强迫绝无疑问。我既然已出头管了闲事,也不好就此半途而废。
“卫侯爷,强人所难,君子不为。你这样强迫人家,未免有些过分吧?”
“滚开!少管闲事!”
这一次,卫宏远索性连头也不抬了。
“管也管了,只好继续管下去。”我轻轻一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卫宏远被我几次三番地从中打岔,就算兴致再好也早已被扫了个干净。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手里仍抓着白衣人双腕不放,冷笑着扫了我一眼。
“一个信王府里的幸臣男宠,不过是得了拓拔弘一点宠爱,就敢狗仗人势,想欺到本侯头上来了?”
真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我是拓拔弘的幸臣?他又有什么地方宠着我了?我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依然是轮廓分明,线条刚硬,一派男子的阳刚之气,哪里有半分男宠的妖娆妩媚?真真岂有此理之极。
“侯爷言重了,江逸不敢。”,我恭恭敬敬地道,“只要侯爷不去欺人,已经是别人的万幸了。”
卫宏远哼了一声,眼中露出分明的怒意,嘴里的言辞也越发刻薄。
“一个低三下四的男宠,竟也敢这样对我说话?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本侯就算杀了你,也不过等于杀了一条狗。想要命就给我快滚!”
我心里有气,脸上照常微笑自若。“如果我偏偏就是活得不耐烦呢?”
“就凭你那点全无内力的破功夫,也敢在本侯面前撒野?真是想死都不知道挑时候。”卫宏远轻蔑地斜睨我一眼。
好大的口气!不过,他倒也不全是口出狂言。卫宏远的功夫并不在拓拔圭之下,武功又是走的刚猛霸道一路,招式大开大阖,威力惊人,不大与人拚花巧招式。若是换了平时,这种硬碰硬的打法我才不会放在眼里。但是我现在内力不足,又因为受伤影响了身手的灵活程度,这种霸道的打法就正正成了我的克星。
以己之弱,对敌之强,优劣之势立时判然,也难怪他完全不把我放在眼中,连一丝半毫的顾忌都没有。
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如果这样就被他吓回去,那我也不是祈越了……
“是吗?”我脸色一寒,缓缓自腰间抽出软剑。“卫侯爷,只要江逸手中有剑,还从来无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既是如此,侯爷请!”
卫宏远大约没有想到我对他毫不畏惧,说打就打。见我神情冷峻,气势逼人,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你真敢跟我动手?”
“为什么不敢?”我冷冷一笑,“别以为你靠着内力硬碰硬地猛攻就能取胜。就凭我手中这一柄剑,我可以让你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哼,我才不信。你要是真有这么厉害,拓拔圭又怎么可能伤得到你?”
嗯,又一个看出我肋下受伤的,眼光本领果然不差。但是……
“你应当知道,杀人与比武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对拓拔弘有所顾忌,并没有使出真正的杀招。可是现在换了你……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我脸若寒冰地向前踏上一步,手臂微扬,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遥遥指向卫宏远的要害。剑气森然,寒光如雪,映着我脸上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冷冽表情,整个人透出一股威凌天下的凛然气势,足可令眼前的对手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卫宏远的呼吸微微一窒,看着我眼中冷冷的杀机,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怯意。
“怎么,难道你敢杀了我?”
我面无表情地牵牵唇角。
“这里又没有别人,就算我杀了你,谁又知道是我下的手?只要处理得干净点也就是了。如果你不信,那也不妨动手试试。不过……”
我顿了一下,才淡淡地接着道:“有些事情,一生只能试这么一次,希望你不会后悔就好。”
“你……”卫宏远紧紧咬着牙,手握剑柄,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显然已经被我的气势震住,却还不甘心低头认输。
“要动手吗?”我又向前踏了一步,对着卫宏远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也许我取胜的把握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我可以保证,要让你我同归于尽,我的把握是百分之百。”
在我的步步紧逼之下,卫宏远的气势再而衰,三而竭,终于被我的最后一句话击破了底线。
这种玉堂金马的贵族子弟,一向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犹豫片刻,卫宏远狠狠瞪我一眼,咬牙道,“好,今天算你走运。这笔帐本侯自有跟你算的日子。”一把将白衣人推倒在地上,脸色铁青地大步走了。
看到卫宏远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外,我才身子一晃,轻轻吁出一口气。只觉得背后隐隐生凉,冷汗已经湿透了重衣。
这一出空城计唱得好险!
我收回软剑,慢慢走到白衣人面前,见他神情呆滞,身无寸缕地怔怔坐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脱下外衣覆在他身上。他低垂着头,微不可闻地轻声说了声谢谢,紧紧地蜷着身子靠在树上,既不说话也不抬头,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也没有开口,静静地在他旁边坐下。
刚才只顾着跟卫宏远对峙,也没有心情留意白衣人的相貌。现在面对面地仔细打量,我才发现他果然生得十分美丽,容颜清俊,唇红齿白,肌肤莹洁得皎如白玉,五官精致得宛若雕琢,整个人的味道更是温温润润,柔和秀致,令人一见便觉得出尘脱俗,丰神俊雅,简直象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中人。
我虽然不是个喜欢自我陶醉的人,对自己的相貌倒也不愿妄自菲薄。可是今日与这白衣人一比,顿时觉得自愧不如。‘皎如玉树,秀若芝兰’这两句话,竟象是天造地设,专门为他度身打造的。
红颜累人,果然不假。我不由暗自感叹。生了这样一副秀美出尘的好相貌,却又无力保护自己,也难怪容易招人戏侮轻薄了。
那白衣人显然受辱极深,虽然知道我就在身边,却始终默然低头不语,紧紧地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白玉般的脸颊不断滚落。不一会儿,他胸前的衣襟便湿了一片。
过了良久,他才渐渐止住泪水,努力抑制住凌乱的呼吸,低声对我说,“谢谢你,我没事了,不必管我。”
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柔和悦耳,动听之极。
我笑了笑。“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不方便回去吧?不如先到我那儿换身衣服,梳洗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脸色尴尬地涨红了,低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别在意,遇到那样的人,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我对他安慰地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命有穷通,人无贵贱。地位低微又怎么样?象卫宏远这种飞扬跋扈的世家子弟,又能比咱们高贵到哪里?”
象是听进了我的话,他终于抬起头,肯面对我的眼睛了。好黑好亮的一双眼睛!虽然还隐隐含着雾气,却仍然清澈得明如秋水,闪亮得灿若星辰。也难怪卫宏远舍不得放手,象这样难得一见的可人儿,连我都快要忍不住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