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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恒峰在哪吗?”显然火不会愿意跟我寒喧,直接切入主题会干脆点。

  “那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是怎样,良心发现?还是太闲想找事做?”话透着酸味,我一向清楚“火”不谅解我,但没想到经过许久,这些不满不减反升。“我发生了点事,住了院!”搭了我两句话的“火”,掉头往校园里走。我紧跟着他,一段路后,他拿出遥控器往路旁按下,橘色的车前灯闪了两下,“火”开了车门,丢了公事包在前座,准备上车离开。

  “告诉我恒峰在哪?”我用手挡住车门,喘着大气,不理会众人的注目,完全失控地在路旁尖叫。“干嘛!住过精神病院,了不起是不是?不要以为疯过就比活着可怜。”扳开我的手指,“火”啪地一声关上车门,油门一踩,车子往前开走,我思量着他话里的含意,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做出反应。“晴雅快上车。”火离开不到几秒的时间,我听到节成的声音从我后方传来,他开着车适时赶到。

  “放心,我一定帮你追到他。”傍晚的指南路人车拥塞,“火”的墨绿色Tierra跟在236公车之后,在车阵中缓慢地前进,节成握着我的手想安抚我的情绪,“你的手好冰,怎么盗这么多汗!”他的关心我充耳未闻。我盯着“火”的车身,牢记着车牌号码,不放过一点掌握恒峰消息的线索。



  幸好“火”不熟悉政大的路况,他过了道南桥才右转往军功路方向前进,我们很快追上他。在军功路车较少的路段,节成超车灯一打、喇叭一按,超过“火”的车后猛力踩下煞车,逼着“火”必须停车。“你会不会开车啊!”“火”果然下车往前找我们理论,“抱歉火添,我真的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我踏出车外,刚开口,“火”一见到是我,掉头就想走。

  “先生,好歹你们是旧识,不用做的这么绝吧!”节成帮我拦住“火”,看到他的轻蔑态度,节成动了肝火,语气十分地不高兴。“哟!原来不只改了姓,还有了新户头,难怪这么嚣张,漂亮的研究生。”身高才167的“火”,虽然矮小,但是个性火爆在高中时可是全校第一。

  “讲话客气一点!”“请问要多客气才行?跟她不必了!你趁早离那女人远一点,谁惹上她就会家破人亡的。”即使我已经泪流满面的站在火的面前,火依旧不假辞色的继续讥讽着我。“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她已经付出沉重的代价了。而且就算硬要怪她,也不需要你这旁人来代劳吧!”节成跺着脚,双手抱胸,和火两人怒目对望。“全身名牌,坐宾士S320,脖子上挂着最新手机,这代价还真重啊!不要以为住了几年疯人院,就天大地大你最大了。”火的话里充满轻视跟不屑。

  “求你告诉我恒峰在哪?他好吗?”

  我的要求并不高,但是“火”就是死都不开口。“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火”的口出恶言,显然已经逾越节成的忍耐限度。“现在是高的欺负矮的,有钱的欺负穷的罗!”“都念到博士了,麻烦你有风度斯文点,至少要像个读书人。”“喔?像这样吗?”“火”一脚踹到节成的腹部上,节成失去重心倒在地上,“火”回到车内拿着拐杖锁,趁节成还未站稳之际,又一拐子往腹部击去,“这叫力距。”“这叫重力加速度。”在节成难忍痛处弯着腰抱着肚子时,“火”走到车子旁说,“现在教你机械原理!”“火”敲碎节成车子的前后两片挡风玻璃和照后镜,然后用尽全力地往引擎盖砸,“不论设计再精良的机器,经过重击都会坏的。记住。”

  “拜你所赐恒峰死了,听清楚没。”“火”说完把拐杖锁丢在节成面前,“这是证物,文明人我等你来告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干了些什么!”说完话,“火”就开车走了。留下因为晕眩而无法言语的我,满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碎玻璃,以及一片为期3个月的朗朗炎热夏天。



  谁说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可以拿人来吊唁,人死了,要拿什么结束悲衷?跌坐路边的女孩,对着受伤的男人问:夏天死了,秋天死了,冬天死了,春天也死了。但为什么我还在?

  第六章

  我跪了下来,手肘靠着床垫,双手合拳交握,虔诚地祈告。每天我都这么做,乞求上天让我和恒峰重逢,上天终究拒绝了我。难道她只听的见来自少女的呼唤,忘了少女更需要爱人的陪伴吗?

  节成送我回家,他知道我不好受,悲伤难免,但希望我能平复心情,一切以身体和课业为重。

  大家都以为恒峰的死讯会让我难过地不能自己,害怕我又出现轻生的念头。可是我没有,我异常的冷淡,像平静无风的湖面一样的透澈明白。我站在湖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湖面清晰地映照出一张女孩的脸,那是我。从我的眼睛里流下一滴泪,泪化成涟漪,拨皱了湖水,我的脸变得模糊不堪,泛出的波纹一圈圈往外扩去,波心仿佛出现—个熟悉的影像,我看见了恒峰和我初相遇的场景。

  很怪我居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祝福我们的清洁队员,我想起了他的样子,和他对我说过的话。

  他43岁,恒峰17,我18。

  他是清洁队员,我们是高中学生。

  斗笠下的他有着一双茫然的眼神,黑巧克力色的皮肤,锈黄的牙齿,及一套不具有尊严的制服。

  他收的是人们不要的垃圾,不计较肮脏腐臭,却不能忍受每天回绕在他耳边的音乐,那是一个波兰人芭达捷芙斯卡写的歌,叫《少女的祈祷》。他们卫生局局长训话的时候说,这是流传一百多年的名曲,里面还有着希望的曙光。但他说,在台湾,听到它,人们想到的只有垃圾跟他。

  他怕恒峰,偶然见到的一场械斗中,不论打人或被殴打,不变的是那张冷淡漠然的表情,就像恒峰对付的不是人,连恒峰自己也是没有知觉的物体。

  他心疼我,明明瘦弱的身体,拖着几大袋的垃圾和空酒瓶,透支着自己的力气,颠簸地朝巷口走来。纤细的手臂、小腿和脸,三不五时就会出现墨绿色的瘀伤,被衣架鞭打的痕迹,甚至还无情地爬上我削陷的脸颊。

  就算嘴角有残存的血渍,我还是会咬着破皮的嘴唇,一步步地走到巷口。他连问也不敢问,社会经验要他少去招惹是非,他只能为我多跨出两三步的距离,提早帮我取走这些污秽的负担,然后踏上吵杂的车,站在比我高的冷漠位置俯视我,为我叹息着。他形容的贴切,那的确是当时的我。

  恒峰跟我相恋了。他由衷的祝福着。

  往他跑来的是恒峰,树干粗的臂膀背着几大包我家里的垃圾,铿铿锵锵地将垃圾倒到车内,不理会衣服上的斑斑污水。“辛苦了。”向来不苟言笑的恒峰,恭敬地对他说了句感谢,对等又真诚。“也辛苦你了。”看着含羞低头跟在恒峰身后的我,他对恒峰说。恒峰满脸疑惑却敞开笑靥的回答;“苦?怎么写?”这话是冲着我说的,我竖起食指置在唇前,“嘘!小声点。”右手却是拉着恒峰的衣角,寸步不离的紧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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