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最初就知道的,鱼庆恩随身带着逃亡的这批死士都是武功超群的高手,纵然面对的是南极星最精锐的战士们也毫不逊色。
残酷的厮杀在荒野处展开,血光与刀影交织中,有二十几名战士冲破拦阻,继续向前追击。
几轮阻挡滞留后,冲在前面的人数越来越少,有人喘息着从后方赶来,大声道:“薛先生有令,缓一缓,不要冒进!”
号令一出,几个最当先的人脚步一滞,立即被死士们围住,陷入缠斗。
苏煌挥刀逼退面前的两个人,眼光四处一扫,捕捉住了一个极为眼熟的身影。
鱼庆恩?已经追到他了?
心念乍转之际,人已跃在半空,没有丝毫守势的冲击,使得死士们也不得不连退数尺之远,露出一道空隙。
“苏煌!不要一个人去追!”一名南极星高声叫着,但苏煌通红的双眼中已看不见其他任何人,奔向鱼庆恩的脚步丝毫未停。
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喊杀声已在脑后。鱼庆恩的身影渐渐清晰,比上一次见到时要佝偻了许多。
这个老人曾手握朝廷权柄二十年,视天下百姓为盘中鱼肉,而今惶惶然星夜奔逃,也不过是绝望中的挣扎而已。
在山坳处的树林边缘,鱼庆恩快步奔进树影之间,他身边最后两名死士则停下脚步,面对着苏煌。
此时,三个人都已伤痕累累。
战斗在距离拉近的一瞬间爆发,寒光、杀气、逼人眼睫的冷锋嗖嗖,一方是陷入绝地犹斗的困兽,而另一方,则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疼痛的滋味。
刀锋劈入人体,借着踉跄的颓势继续前送,切断最后一丝生死线,鲜血呈弧形溅出,单膝落地,拔出手中的利刃,腕间已有阵阵酸麻。
脑后有劲风袭来,前翻,起身,迎击。
峭笛所遇到的应该也是同样的战斗吧?冷酷而又惨烈,容不得须臾差池。
寒意逼近,瞳孔急速地收缩着。就是这些人吗?就是他们阻碍了穆峭笛归来自己身边的脚步,所以,决不会输。
身体已经麻木,但神经却异常的兴奋,双刀翻飞着卷住对方的兵刃,脱手反身,袖中短剑出鞘,刺入未及后退的胸膛。
来不及喘息一下,苏煌抓起地上的双刀站直身体,继续向密林深处追击。
没有薛先生那样精准的追踪术,咬牙前进的方向,是赌博一样的选择。月影再下落半分之后,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
鱼庆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幽幽暗暗,只有眼睛闪着小簇亮光。
“你一个人追过来又有什么用?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苏煌冷冷地一哂,双刀交叉在胸前,“试试看吧。”
两句之后,再也无话。鱼庆恩不得不面对着他以前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的一个对手,提起全身的真气,灌入掌中。
就单打独斗而言,鱼庆恩并不是一个特别危险的人,比起厉炜、比起以前的南槿、薛先生等等,他绝对是属于下一个档次的,但在苏煌伤重力竭的情况下,他的优势却极为明显。
苏煌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他的打法就是完全不考虑自身的拼命打法,只求伤敌不求自保。
两三回合过后,苏煌有一把刀已经脱手,换了袖中短剑为兵器,身上也添了新的伤痕,而鱼庆恩却只有前胸被短剑划了一道半分深的口子。
“很久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了,”鱼庆恩面上浮起阴冷的笑容,“这是你自找的。”
苏煌喘息着用单刀支住身体,唇边居然也弯起一丝笑容:“鱼千岁,输的人应该是你吧……”
话音刚落,鱼庆恩的脸色果然一变,右手痉挛般地抬起,用力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这把短剑是南槿给我的,曾用雨铃草汁浸过。雨铃再加上你体内上次所中的‘留步’,就是一种新毒,名为‘送客’……”
对于这一句解释,鱼庆恩似乎早已无余力去听,在拼命抓挠了一阵伤口后,他一把捧住头,翻滚一下爬起来,起来了又再倒下,口中呻吟之声一直不断,最后一头撞在一株树上,晕绝了过去。
苏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缓步上前,凝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现在却纹丝不动蜷成一团的老人。
刚刚俯低身子,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霍然回头的同时,刀刃已立在胸前。
“你没事吧?”无旰喘息着向这边跑来,头发蓬乱,额头还有一道伤口凝着血痂。
苏煌微微松了一口气,双臂的力度自然而然卸了下来。
但就在他的刀尖刚刚垂地时,无旰脚步一顿,神情瞬间冷肃下来,手中冷锋一闪,一道白光直射而来,速度之快,令苏煌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端端正正被射中前胸。
“对不起……”无旰喃喃地说着,脸色黯然,“不过,这也是你想要的解脱吧……”
苏煌瞪着无旰,口中因胸前的冲击而喷出一口血来,脚步踉跄中,殷红的颜色从刀口慢慢晕开,钝痛的感觉开始从心脏处漫延。
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在身体跌落在青草地上的最后一丝清醒时间里,苏煌的脑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峭笛,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远方有噪声响起,几条人影快速疾驰着,当先赶到的正是薛先生。他只扫视了现场一眼,脸色就已难看到了极点,径直奔到苏煌身边,将他软软的身体抱在膝上细细查看。
惨淡的冬月薄辉下,苏煌零乱的黑色长发垂拂在湿润的草尖上,双眸紧紧闭着,脸色苍白如冰,但神情却十分的宁静。
陆陆续续有战友们赶来,看到这种情形,都不由润湿了眼眶。
虽然匆匆急救的双手忙碌了很久,但薛先生最终还是抿住嘴角,无奈地停下自己的动作。
无旰用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喃喃地道:“我早来一步就好了……可是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这个样子了……”虽然话语中说的都是谎言,但指缝间那双发红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悲伤,倒也并不能说就是假装的。
有人弯下腰拍抚着无旰的背心轻声安慰道:“你也别自责了,今天谁都看得出来,苏煌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都不要再说了。”薛先生阴沉着脸抱起苏煌的尸体站起身来,“清理一下现场,带着鱼庆恩……回去吧……”
“是!”领命之后,战士们分头处理完死者,将鱼庆恩与他的活着的手下捆在一起,再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在黑夜的羽翼尚未褪去时,踏上归程。
南极星之名下的最后一役,如斯结束。
此役,南极星伤十二人,阵亡一人。
三日后,栩王宸屿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年号圣元。江北义军得到了独立的军队番号与运作权,并由朝廷负责兵源与补给。
次日,鱼庆恩被公开处以死刑,观者如云。
一个月后,内阁殿主政宾南槿在薛先生护卫下出京巡查,宿于京西安州县衙。
但是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之时,却有三条人影披着连身的大斗篷,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开衙府后宅,沿着民居檐边,来到县城里最大的一家玉器行外。
轻叩了一声,院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三人飞快地闪身进去,一直进到里间,才放下帽兜,露出脸庞。
为他们开门的人仔细地关好房门,这才回过身来。灯光下他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潮湿的目光颤颤的,凝望着面前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仿佛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