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他走到门边去接,原来是伍熙和。
他说杜丽娟的遗体已被火化,等青彦稳定些,再带他到纳骨塔去祭拜;至于萧伟汉的案子已交付司法程序,这回证据充足,肯定可以定罪。
尘埃大致已定,只有沈青彦,受创的心不知何时才能平抚项承收起手机,一回头,便见沈青彦不知何时已自床上坐起,手上拿著那本相簿在怔怔发呆。
项承忙走过去,就见相片上的笑脸已被沈青彦的泪水模糊了。
“青彦?”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搭上沈青彦瘦削的肩头,“这是上回我们去垦丁拍下的照片,喜欢吗?等展览开始,我再带你去看。”
“这不是我,有什么好看的?”
“这当然是你,只是你忘记自己有这种表情而已……”
“我怎么可能忘记!”霍地将相本合上,沈青彦将它往地上一砸,吼道:“我忘不了我所遭遇的,我忘不了那些男人……”
项承原本要阻止沈青彦继续说下去,但肩膀只是微动了下,最后他选择坐在椅子上静静聆听。
“从我十三岁开始,他们一个接一个侵犯我,用他们恶心的东西在我身体里抽动,我打不过他们,只能让他们为所欲为!好不容易我长大了,结果……还是一样!”透明的泪水不断从绝望深邃的眼中落下。“如果活著是要不停承受这种痛苦,死了不是比较幸福吗?为什么你们要把我从唯一的幸福中拉回?为什么?”
“青彦,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再受到伤害,不会……”
“你骗我!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然后那些男人又会回来找我、强暴我……”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那种种恶梦,沈青彦的身子开始大力颤抖。
项承连忙伸臂将他揽进怀中,低语著:“不会,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相信我,青彦。”
“你骗我……”
“我不会骗你,一辈子都不会。”项承温柔而坚定地保证著。
许久,沈青彦不再发抖了,情绪似乎也稳定许多,他紧抓著项承的衣服,手腕上是未好的伤口。
他哭道:“项承……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幸福?”
“你有。上帝给每个人幸福,只是通往幸福的路上充满阻碍,而你现在正受到磨难,走过去后,就雨过天青了。”
“我走不到……为什么上帝给我的路特别困难?”
轻抚著沈青彦的黑发,项承温柔回道:“那是因为上帝给你的幸福,也将会是最特别的。青彦,再多试一下,我也会帮你的。”
“我真的找得到吗?我的天空……明明什么都没有……”
项承仍是坚定有力地保证著,“会。若没有,我把我自己的幸福给你,好不好?”
那一天,沈青彦在他怀中哭了许久、也说了许多,最后哭累了,便在他怀中睡著,中途也没再因恶梦而醒来。
那也是第一次,第一次,沈青彦对他敞开心扉了。
之后又过了几日,项承在结束工作后提著提拉米苏蛋糕,打算替沈青彦庆生。
到了病房,护士说他在另一名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到外头散步去了。
当他在花园里找到沈青彦时,他坐在石椅上,背抵著一株开满青绿树叶的小叶榄仁,沉沉睡著。
护士看见他,调皮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靠过来小声说道:“他今天主动要求要出来,待在那里看著天空发呆了快半小时,没想到就这么睡著了,看来,病况似乎稳定不少。”
项承微微一笑,站在原处静静看著,看筛落树缝的阳光洒在沈青彦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上,令他想起那日在开满黄花的阿勃勒树间看见的那个爬墙少年。
放下手上的蛋糕,他拿起相机,对准沈青彦按下快门,将这幅久违的恬静景色框起,记忆下来。
他相信,日后属于青彦的记忆,将永远这么美丽。
站在镜子前,项承替沈青彦系好领带后,拉著他的手一同出门。
今天是伍熙和结婚的日子。从那件事发生后到今日,过了一个月了,萧伟汉刑期已定,警方突破他的心房,让他承认在沈青彦未满十六岁时予以性侵,所以被重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由于找不到沈青彦的父亲,加上他也没有三等亲内旁系血亲尊亲属,经由法院裁决,选定项承当他的监护人,直到沈青彦满二十岁为止。
坐在车内,沈青彦静静看著窗外,情绪显然比之前稳定许多,虽然没再笑过,但至少自杀的念头已消减许多。
来到举行婚礼的教堂外,新娘正被新郎搀扶出门,五色纸花洒落,新娘笑著将捧花一抛,花束竟不偏不倚地掉在沈青彦手上。
他抱著那束花,微愕地抬起脸,看见伍熙和对他微笑的脸。
他想起这些日子来放下婚礼为他奔波的伍熙和,原来伍熙和不曾丢下他,对方一直将他当成亲人一样疼爱著。
是啊,亲人,这是最适合他与伍熙和的关系,依赖不等于爱,是自己一直错认了这样的情感啊。
婚礼结束,项承说要带他到一个地方看看,掉转车头,他们来到一栋干净现代的大楼前。
一踏入,里头的人都将视线投向两人,沈青彦觉得不习惯,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项承身后。
楚天放走来,笑容满面地一拍项承的肩。“学弟,你来了?正在讨论你的照片呢!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咱们工作室的案子都排到年后去了!”偷觑了眼项承身后的沈青彦,他压低声。“对了,好多经纪公司对那小子感兴趣,你可得看紧一点啊,免得被拐了。”
赧红脸要楚天放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项承和过来敬酒的人寒暄几句后,便带著沈青彦来到一面墙的前面。
“青彦,你看看。”
沈青彦闻言抬起头,就见米白的墙上挂满相片,而相片里主角清一色的全都是自己。
左手边那几张是那回他俩到山上去,他逼问项承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时候拍的,而在那一晚,他第一次吻了项承。
再过去一些是他们到垦丁去玩的照片,那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沈青彦看著,表情也怔忡起来,眼眶又一阵湿热;与项承在一起的回忆点点滴滴回笼,想起对方的温柔、关怀、爱语……这一次,会是幸福的吗?
视线来到中间最大的那帧相片上,只见树荫下的自己睡得沉酣,他却记不起是何时被拍的。
相片下头有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写了两个字:青鸟。
“青鸟?”沈青彦按著字念出声,疑惑地瞥看向项承。
“听过这个童话故事吗?”项承轻轻握住他的手。
“嗯。”青鸟,是带来幸福的使者,而他的天空里,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像是读出他的想法,项承的手握得更紧了。“故事中的小王子找了好久,最后才发现幸福就在原处。青彦,你呢?你是不是把幸福遗忘在原处了?”
沈青彦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看著项承,看著项承漂亮的眼里闪动著热切与温柔,他眨眨眼,泪水几欲夺眶。
项承说的幸福……是他自己吗?
“我不能是你在寻找的幸福吗?”项承温柔的笑了,见对方没有回答,又换个说法。“要不,青彦,若你讨厌自己,那可不可以把你送给我?对我而言,你就是我在寻找的青鸟啊。当然,这不是没有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