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一片混乱,“那为何当日他又要让所有人以为琴音已死?为何一直瞒着不告诉我?”
“因为……因为那天他知道您就藏在石壁后面。”叶横波掩面啜泣,
“他说,他要看看他与琴音在你心中孰轻孰重,若是……他杀了琴音,你到底会如何对他。”
她话音方落,一阵风平地而起,春寒料峭,刮在脸上一片冰凉。
我只觉得喉咙哑得厉害,张了张口,这才发出声音:“……那为什么又留了琴音一命?当时景况,他本可以下手无情。”
我想起那日我离开时林停云未说完的话——若琴音真的没有死……
可那天,我终是没有回头。
旷院无声。
片刻,叶横波幽幽道:“因为停云说:总是放不下,不忍见他真的伤心。”
一时间,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片冰凉。
我颓然退后,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空中流云无迹,飘过心头,变做秋雨丝丝。
良久无人开口。
半晌,琴音陡然高声叫起来:“你们看那边,似是着火了!”
我与叶横波一同转头望去。
碧蓝天幕下,一角被映作赤红。
半空中的楼阁火势熊熊,浓烟直卷青天,如同苍穹被灼出了一个火红的窟窿,像一场诡艳妖异的大梦。
流云阁!
“失火了!流云阁失火了!”
我们三人赶来,耳边不停有人高呼。
流云阁下,所有人已经赶到,见我们到来,正要上前,却又被定在原地。
“琴音……?”优佳动了动嘴唇,终于唤出这个名字。
琴音也怔怔望着她,两人再相逢,恍如隔世。
我来到楼阁下,抬头望去。
楼上火势凶猛,红光四溅,不时有流火落下。野火蔓延,近处的梨花树也被点燃,火树银花,让人近不得身去。
我揪住怀德衣领,疾声问他:“停云呢?人出来没有?!”
怀德跪倒地上,抱住我双腿不放,只是摇头。
叶横波尖叫一声,晕倒在宫婢怀中。
我一脚踢开他,夺过一个内监手中的水桶当头淋下,向火场中奔去。
阁中浓烟四起,穿过外面的火墙,我身上被点着几处,连忙拍熄,手上已起了几个血泡。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拼命唤他名字,可叫不了两声就被呛得咳嗽起来。我尽量俯低身体,循着平日熟悉的方向摸索着上了楼,避开砸下的几根横木来到流云阁顶。
火中梁木劈啪作响,雪白窗纸焦黄,若有似无的梨花冷香,被熏得灼热。野风吹过,点点梨花落入火中,在空中燃烧,一掠即逝,仿如流萤。
红浪滔天,跳跃的火焰中心,一个穿着暗红衣衫的人正立在窗边,发如黑水,正凭栏看着楼外苍色的天空。
他伸出手去接那些被点燃的花瓣,每片却在他触碰到之前化为灰烬。
窗外是湛蓝的天幕,偶尔有雪白的飞鸟掠过。
终于,他低下头,轻轻的叹息。
委地的黑发被流火燎燃,如墨荷在红莲火上灼烧,即将像那些梨花一样转瞬不见。
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只知道捉住那团刺眼的红光,将他扯入我怀中。掌中丝丝冒着青烟,带着皮肉焦灼的味道,火烧一样的痛着,我却不愿松开手。
我想拼命摇着他的双肩,问他为什么不逃,问他为什么不躲!
话到口中,却只是一句:“你没事便好,我们一同出去。”
他却不答话,蝴蝶般的眼睫轻轻颤动,抬起眼来时,赤红的火焰映上他沉黑的眸子,幽深明亮。他朝我展开一个极美的笑容:“铮,你来找我,我很开心。是我错了,我原以为……这火,是你做出的决定。”
刹那间,眼前的人仿佛远在天边。
原来你我两心之距,已是海角天涯?
原来我错已至此,让你连信我也是不能了?
这时头顶断裂的声响传来,我正要回头,他却已转身护住我,被火烧得焦黑的殿梁砸下,我俩一同倒下,他正掩在我上方。
我仿佛听见一个人在极远处嘶声喊道:“停云——”
那人的声音极像我的声音,脸也极像我的脸。
我见他状似疯狂的吻着怀里的人,摸着他的头发,更紧更紧的抱紧了他。
只片刻,他已泪流满面。
我想这大概只是我的噩梦,也许只要一睁眼,我便又能见那个红衣黑发的人,他正立在三月暖阳下,一路分花拂柳,朝我徐步而来……
我见他一遍又一遍唤着那人的名字:“停云停云停云……”
仿佛是一个魔咒,直到在他怀里的人十分费力的朝他微笑,“铮……”
他在叫我。
我睁开眼时,脸上冰冷一片,是我进来时浇上的水?
林停云伏在我身上,轻轻对我道:“铮,不要为我难过。”他仿佛是想伸手抚上我的脸,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我无法动弹,只能抱住他,想帮他按住背上的伤口,谁知只轻轻一压,那鲜红的血便泪泪的流出。
“铮!”他终于还是捉住了我的手,笑着问我,“我时常做一个梦……讲给你听……好吗?”
他的头挨着我,我牢牢搂着他:“好,好,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我总是梦见月光……梨花下,我手里撑着伞,在等……一个人。我等了很久很久,等他……对我说一句话,有一夜……我终于等到了,谁知,他对我说,‘……对不起。’我很伤心,很难过……在梦里……也会哭醒过来。”
他背上的血不断流出,渐渐浸湿了我的衣衫。
血液温暖,他却慢慢冰凉。
我想说话,他却吃力朝我摇头:“我一直想……告诉他,我等的不是……这三个字,在梦里……却无法开口。”
“铮,我一直……不敢问,”他极力的撑起身,想看清我的脸,“你……爱我吗?”
他用力的攥着我的手,殷切的看我。
我把他的手笼在掌间,挨着我的血肉,被火灼伤的创口钻心的疼。
我自然是爱他的,却不知道他翟烩句话等了这么久。
就在张口的瞬间,掌中素白的指尖无力的垂了下来,更深的落入我的掌心。他柔软的身体骤然沉重起来,眼睑慢慢的合上,雪白的容颜缓缓倒向我颈间。
大风骤起,带入楼外雪白的花瓣,如雨如雪,落在我们发上,心间。
风撩起他的丝丝黑发,拂过我的面颊。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夜深花已眠,他在我怀中安然睡着,浓烟火光中,我亦拥住他沉沉睡去……
尾声
我下朝归来,外面春光明媚,桃李妖娆,蜂蝶占尽春色,在花间翩翩飞舞。
暖风熏人,我在回廊上停住脚步,任东风鼓着我的衣袖。
正要闭上眼,耳边却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怀德,你这病已拖了几日了。朕准你休息三天,暂且把宫中兵马交与他人统领如何?”
怀德忙停住,老脸憋得通红,仍勉强道:“奴才不敢偷懒,只望能多服侍皇上几年。”
我冷哼一声,怀德跪倒在地。
我绕开他独自离开,“别多这些礼了,留些功夫吃药吧。”
权势是件好东西,人人得了都放不了手,真不知道我当年为何会想过要把它拱手出让。
白驹过隙,弹指之间,已是五年。
五年间,我办了不少事情。
查清了那年纵火的人原来是豆儿;收回了雷君远的兵权;把优佳嫁给了琴音;如今正想架空怀德的势力,他同父皇的渊源却让我多少有些顾惜。不过他年纪也大了,这都是早晚的事,也不必急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