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什么时候能见我?我可以等。”子颜听闻五爷在家,心一定。
“这可不好说。他正在和军界要人谈生意——是块难啃的骨头啊!”华叔悄声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见笑了!在商人眼中,天大地大也大不过钱,无论什么事都得要向生意让路!满身铜臭啊,自是不比你们文艺界出淤不染的!”
子颜听出他话里的意味,也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呆着了,向华叔道了谢,告辞出门。
事情没办成,话也没说清,连人面都没见着,他的心里不禁堵了一口气:子颜啊子颜,什么在上海等你,终不过是常五爷随口说的一句话罢了,你怎好当真?他也不知对多少人说过,对多少人好过,你受了他一点点好处,就受宠若惊了,就忙不迭地奔来了……
直到小李响了一声喇叭,他才猛地醒转过来,想起自己的孩子气,暗自羞愧,也不知这次自己为何真的动了气。
回到家就接到长途电话,是苏莉莉的,问起他们的近况,只听她嚷嚷:“熙然去电影厂冲菲林去了,把我丢在饭店里!我寻不到中意的结婚礼服呀,气死了,早知道就在上海找师傅做了!”
子颜劝她:“你别急……”却听有人揿门铃,还以为是子仪子珍放学归来,于是喊母亲房里的看护小姐帮忙开了门。来人走进门来,子颜直愣愣地望着,差点把话筒都给掉地上了。
“喂喂,子颜,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真的气死了!”里头的人声仍然不屈不挠地嚷嚷。
“是莉莉?”他问,上前拿过电话,“我是常振霆。”
电话那头又把前因后果颠来倒去说了一遍,常振霆当机立断:“我派人给你订做,三日内送到你手里!”
“大哥,我要Garnette时装店的,Greenhouse的可不行,那老板娘与我吵过相骂的……”
“知道,安心等着当新娘吧。”他挂了电话,对着子颜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感叹道:“女人!”
子颜忍俊不禁,又问:“五爷,您怎么来了?”
“你刚才来找过我?”他的额上渗着细密的汗滴。
——难道他是特地赶过来?!子颜怔住,呆呆地点了点头。
“出什么事了?”他望定他。
“没……没事。”子颜取出一条干净毛巾,蘸湿了给他擦,“就是想谢谢您对我们家的照顾,还有……”
他接过,擦了脸,又解开几颗衬衫纽扣,擦了擦颈脖。一种温热的气息蓦地熨贴在子颜脸上,心中不由得慌乱一片。他忙把眼光避开了,接着说:“我欠您的太多了,叫我怎么还呢?”
“还?当然要还!”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使他的目光与他平视,“子颜,把你最珍贵的给我!”
子颜望着他,全身微颤:“不……”
常振霆轻笑一声:“我知道你还想着凌熙然,但你应该明白,他要结婚了。照你的性格,一定不会与莉莉争,所以除非是他主动要你,否则你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子颜咬住下唇:“我明白!”
“那最好!我不是让你退而求其次,正相反,我想对你说,你有更好的选择!”他说着,凑在他唇边深深一吻,像试探也像是某种宣告。
“我这几十年做过许多自以为不会后悔的事,但真正能在事后也觉着不后悔的却是屈指可数。认莉莉当干妹妹算是一桩,结识你——亦是一桩。”他笑着说道,推门出去,“我先走了,有一位副将正等着我回去讲条件呢!”
子颜红着脸,低声道:“五爷,走好。”一直目送他进了电梯,才关上门。
门合上的同时,他突然听见四周响起了尖利的空袭警报,就像一根细韧的琴弦嘶啦一声钻透了耳膜。子颜本能地捂住双耳,爆炸声已轰天震地,水晶吊灯哐铛落在地上,玻璃屑跳上了脚背。
天花板在摇,地板在晃,外墙已被炸弹削去了一半,眼见就要坍塌!
第八章
仿似天地崩陷!
砖石瓦砾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半面墙已轰然坍塌,赵月芝在房间里呼救,看护小姐哭叫着,眼见天花板亦摇摇欲坠——子颜挣扎着摸索到母亲房门口,正要伸出手来拉她,赵月芝却惊恐万分地捂住脸往后缩去。
子颜只得先把看护小姐拉出了房间:“往楼下跑,不要停!”又抓住门板,朝母亲身旁挪:“妈,把你的手给我!快啊!”
赵月芝颤抖着伸出手来——怎料竟被另一双手接了去!
子颜惊诧地望见常振霆将母亲背上肩,又来搀扶自己:“快走!”
门板早已被断墙压变了形,只留得狭小的出口,大家只好一个个蜷着身子爬出去。常振霆护着母子二人,也不顾自己颊上被碎瓦砾划出了一道深口子,任由伤口汩汩地流出鲜血,浸湿了领口,滴在子颜的手背上,烫得触心!
朝楼梯口一看,栏杆扭曲,阶梯上满是断层。常振霆背着赵月芝,一边看路,一边还要为子颜挡住扑扑簌簌落下的砖石,移动缓慢。只见天花板又往下狠狠一颤,即将坠下——
子颜握住他的手,猛地紧了紧,在他耳边道:“五爷,求你把我妈救出去!大恩下辈子再报!”说着,将手挣脱开来,双手往他背上用力一推,让他落下几个台阶。
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屋顶已朝他身上压下来!
他的眼前整个儿地暗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子颜渐渐缓过神来,只觉四周漆黑一片,爆炸声就在他耳边,可似乎是隔着毛玻璃在听,闷侧侧的。气喘不过来,喉咙也哽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压在天花板下面了!
这才感到腿上钻心剧痛,身子就贴在碎砖块上,动探不得。
慢慢的,爆炸声听不到了,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他绝望了,陡然想起方才见到的最后一眼:母亲趴在五爷背上尖叫着他的名字,而五爷,眼中满溢着惊愕与伤痛……空气愈加稀薄,腿上的疼痛已使他忘记思考,寒意入骨,他全身轻颤起来,惶惶地闭上了眼睛:“子仪子珍,往后妈就全靠你们了……”
依稀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是母亲吗?该是幻觉吧……
突然,有一线光亮透了进来,落在他眼眉上,暖暖的一点。他努力睁开眼,只见灰尘在罅隙间的光晕中飘摇,有熟悉的嗓音响起:“子颜,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子颜,快醒醒,楼就要塌了!”
他望向罅隙边缘,竟见有两只手正死死地扳住石板,满布血痕,又红又肿!——是他的手!真的是他!
“振霆!”他冲口而出。
常振霆又将石板抬起几分,塞进一根木条垫着:“子颜,你再坚持一下!”
“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子颜哽咽。
“别担心,伯母没事,我在二楼碰到小李,托给他了!”他又找了一根木条来撬,太细,不消几下就折断了。
子颜听到他粗重的喘息,急道:“振霆,时间不多了!你回来做什么?你走吧!”
常振霆故作轻松地笑道:“多叫我几声,我喜欢听你这么唤我,叫得越多,我力气越大!”
子颜几欲破涕为笑:“这时候,别开玩笑了……”
“那你也别再叫我走了。我回头了两次,你早该明白我是不可能扔下你一个人走掉的!”他说,语气淡定而从容。